书房里，灯火如豆。
楚怀远被儿子那句话惊得半晌无言。他仔细端详着楚云飞，试图从那张年轻却异常沉静的脸上找出往日熟悉的痕迹。病愈后的儿子，眉眼依旧，但眼神深处却燃着一簇他从未见过的火焰，锐利、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睥睨？
“云儿，你……你可知你在说什么？”楚怀远的声音干涩，带着难以置信，“袁海峰府邸戒备森严，岂是你能擅闯的？况且，即便真有那封信，他又怎会放在轻易能找到的地方？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行差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楚云飞走到书案前，指尖轻轻划过冰凉的桌面，语气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父亲，坐以待毙，便是万劫不复。主动出击，尚有一线生机。袁海峰构陷于您，所为不外乎权势利益，此等行径，必不敢过于张扬。那封信是陷害的关键，也是他的命门。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他极有可能将信暂藏于府中密室或书房暗格，以便随时动用，或待细节完善。”
他停顿一下，目光扫过书房陈设，继续道：“况且，我们并非要明火执仗地去抢。只需确认信件存在，甚或……若能将其拿到手，局面便可瞬间逆转。”
“逆转？如何逆转？”
“若信件在我们手中，袁海峰便失了构陷的凭据。我们甚至可反戈一击，告他一个栽赃陷害、构陷同僚之罪。即便不能彻底扳倒他，也足以让他投鼠忌器，不敢再对父亲轻举妄动。”楚云飞的分析条理清晰，直指核心，这哪里像一个刚及弱冠、只知读圣贤书的青年能有的见识？
楚怀远怔怔地看着儿子，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他。一场大病，竟让儿子脱胎换骨？还是说，往日那个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楚云飞，只是藏拙于外？
“父亲，”楚云飞放缓了语气，但目光更加坚定，“您为官清正，持身以谨，方有今日之祸。然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事。若拘泥于常理，我楚家满门，恐难见明日之阳。请相信儿子这一次。”
楚怀远沉默了。他走到窗边，望着庭院中沉沉的夜色。家族的危机像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袁海峰仗着与北洋的关系，在南京官场气焰嚣张，此次陷害，摆明了是要拿他楚怀远立威，甚至可能是更上层权力博弈的一步棋。总督大人态度暧昧，旧日同僚避之不及，他几乎已陷入绝境。
儿子的话，虽听起来惊世骇俗，却像黑暗中的一道微光，指向了一条他从未想过的生路。这行动固然风险极大，但……坐以待毙的结局，几乎可以预见。
良久，楚怀远缓缓转身，脸上闪过一丝决绝，他压低了声音，几乎耳语般问道：“你……有几分把握？需要为父做些什么？”
楚云飞心中一定，知道父亲已经被说动。他走近几步，声音同样低沉却清晰：“把握在于信息与时机。父亲，请您将所知袁府布局，特别是书房、密室可能的位置，以及袁海峰平日起居习惯、府中护院巡逻规律，尽数告知于我。此外，我需要一身利落的深色衣物，一些必要的工具。”
楚怀远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他走到书案旁，取过一张纸，寥寥几笔，勾勒出袁府的大致方位和主要建筑轮廓。他虽未深入过袁府内宅，但凭借同僚间的往来和听闻，对袁府外院结构和袁海峰的一些习惯有所了解。
“袁海峰此人，疑心极重，尤其近期，府中护卫增加不少。他惯常在书房处理机密要务，书房位于二进院东侧，据传内设密室，但具体位置无人知晓。护院分两班，子时（晚11点-凌晨1点）交接，交接前后约一刻钟，守卫最为松懈。他养有恶犬，夜间巡府，需万分小心……”
楚云飞凝神静听，将每一个细节刻入脑中。现代的灵魂与历史的学识结合，让他迅速在脑海中构建出行动路线图和风险评估。他需要的工具很简单：一根细铁签（可作开锁之用）、一小包迷药（对付恶犬）、飞虎爪或替代品（以备翻越围墙）。
“父亲，此事仅限你我知晓，府中任何人，包括母亲，都不可透露半分。”楚云飞最后叮嘱道。
楚怀远重重点头，看着儿子沉稳地安排一切，他心中竟莫名生出一丝依靠感。这个刚刚从鬼门关回来的儿子，仿佛一夜之间成了这个家唯一的支柱。
夜色渐深，楚怀远亲自为楚云飞找来所需的物品——一套深灰色的旧衣裤，据说是某个离府仆役留下的。楚云飞将铁签磨尖，用布条缠好手柄。迷药则是从府中药房悄悄取来的曼陀罗花粉，剂量足以让一头壮犬昏睡片刻。
三更梆子响过，楚府一片寂静。楚云飞换好衣物，将工具贴身藏好，如同一道影子般溜出房门。他依循记忆中楚府的结构，避开可能起夜的仆役，悄无声息地来到后花园的墙角。
月光被薄云遮掩，夜色浓重。楚云飞深吸一口微凉的空气，感受着年轻身体里蕴藏的力量与敏捷。紧张感是有的，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兴奋。这不仅是为了拯救这个刚刚接纳他的家族，更是他作为“楚云飞”，在这个波澜壮阔的时代踏出的第一步。
他深吸一口气，助跑几步，脚尖在墙面借力一点，双手便攀住了丈许高的墙头，动作干净利落，远超他自己的预期——这具身体的原主，似乎也有些不为人的底子。他伏在墙头，锐利的目光扫过墙外寂静的巷道。
确认无人后，他轻轻跃下，身影融入南京城深沉的夜色之中，朝着袁府的方向，疾行而去。
家族的危机，已压在他的肩上。而破局的关键，就在今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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