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前，狗蛋回来了，把看到的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侧门后有间小屋，桌上压着一本薄簿，按条号与数目记号。
真正当日兑付的不多，多半改开新凭条，让人再等一天。写字的有两人，一个话多抬头勤，一个只埋头落笔。
像是头面的人每过半个时辰露一次面，主要把所谓后补的名额分给几名带队的。
狗蛋说着，又摸出两张新开的薄纸道：这是他们今日开的新条，式样差不多，纸更薄。
王生息看了一眼，不作评语，只把两张纸折好收入袖中，又赏了狗蛋几枚玄品，叮嘱道：明日接着看，离那个爱说话的远些，能远看就远看，只记时间与方向。
天边发灰，墙前的人散得差不多。那瘦高子回到桌边，一眼瞧见茶摊旁有人在换现，笑眯眯走过来道：道友做什么呢。
王生息道“买明天的胆量。”瘦高子把一摞凭条往桌上一拍，道：“你给七成，我给八成，你这是便宜他们，坏我们规矩。”他脸上有笑，眼里并不见笑。
茶摊老板悄悄往旁边挪了一步，周围几个散修也都闭了嘴。
王生息把话摆平“各做各的。你把队排好，把条开好。你要是能当天兑，我一张不接。
你要是兑不了，拖到明天再来，我来接，不挡你的路。”瘦高子的笑在脸上收了一收，道：“你这是拆我台。王生息摇头：我把骂名接下来。谁要骂，先骂我。
你挨的骂少了，手上的条就轻，明天你兑得快，后天你更好做。你只把你兑不掉的先丢给我，我照你们挂出来的规矩去办。你能兑的，我不碰。”
瘦高子盯他看了片刻，忽又笑道：“成。明日那些拖了两天还没退的都丢给你。你按你的折给他们。你接得住，是你的本事。接不住，别拉上我叫屈。还有，别在我桌旁边做，我脸薄。”
王生息点头：“我在代书铺那边做。”旁边有人小声道：“这是合伙吗。”
另一个回他：“不是合伙，各拿各的一头。”
瘦高子在旁抬手示意：“配半来我这登个名，我送过去登记，谁送谁名，当日张数当日清。”
夜风起来，墙下的摊位收得干干净净。王生息进了代书铺，把要用的统一凭条按先前样式写好。
上不写姓名，下写日期、数目、条号。中间只一句，今兑其押金若干，其余与我无涉。写字的看了看，笑道：“利落。”
把纸搁上竹架晾干，又低声道：“明日他们要找你，路上留神。”
王生息应了一声，只让他把纸墨多备些。
回破庙要穿两条巷子。第一处巷口有两个人影停了一下，打量清楚他，便让开路。
再往前，白日里被换到后区的那人靠墙坐着，抬头看他一眼，像要说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庙里比昨夜更静。
王生息把今日收来的凭条按日期分作三摞，自己把账又算了一遍。
支出一百多。若兑回一半，赚头便够纸墨、跑腿与茶摊这些零碎若全兑，利有加倍。若一张不兑，就当买了消息，买了一条路。三摞凭条上各压一块普通小石头，收好，靠墙而坐。
第二天一早，他先到代书铺。凭条备下，狗蛋也到了，衣襟还歪着，先报昨夜的新动静：那个爱说话的又开了十来张后补，叫人今日再来。
另一个只写错列，让人去找衙役。他们换了门，从侧巷绕到酒楼后门。王生息点头，只一句话：今日别跟人，只记时辰。狗蛋应声又去了。
临近午时，瘦高子果然把一摞拖了两天还没退的丢到代书铺的桌上，冷冷道：“不是说接么，接吧。”
王生息只回：“照前头说的折数。”
瘦高子呵了一声，不再多嘴。午后，第一批来兑的人便找上门。
王生息按昨日所立的凭条逐一折现兑给人，对着条号发钱。有人火气大，手一抬差点掀了桌，被写字的按住凭条道：“条在这儿，自己看清楚。”
钱一到手，骂自然少了一半。近申时，侧门后的小屋换了看门的人。
那个爱说话的远远看见代书铺这边人多，停了一下，又走了。
另一个从另一侧出来，与一名穿粗布衣的比了个手势。狗蛋躲在帘后看得分明，记下时辰与方向，回来在纸上画了两笔，只两道箭头与几处刻度，不多一字。
这一日就这样过去。没有打架，也没有拍桌。钱顺着押金、凭条、兑付这一条路跑了一圈，多出一层差价，少了几句当面争吵。
替排那伙人手上轻了些，挨骂少了。拿到折现的散修虽然让出了一截，但手里的日子能先转起来。
墙上那句让人明天再来的口头话还在，可从今日起，大家心里多了一条去处：兑得慢，就先到代书铺这边换现。
今日小账：清尾三十六，回座零，对半零。争执一，已息。明日前段先放甲二十至甲六十。账已对清。
到这一步，王生息不摆阔，也不摆势。从破庙出来，看一圈，落一手，线头捏在掌心，不扯断，不放开。接下来能做多大，要看这条线能拉来多少人，多少消息。
午后天热，人却没那么挤了。告示墙旁那块“三日必清”的木牌挂得稳，茶摊边“尾口”小牌还在。尾口，是押金拖到第三天还没兑的拖账，先来这边清，先清先了结。
王生息想得明白：拖账这头稳住了，下一步不是去抢谁的席位，而是把死座变活座。他要做两件事，回座和对半坐。
他先把狗蛋叫来，递给他一支细刀和两只小章匣：“刀你拿着，每天换一下小痕的方向。章放你怀里，我说盖你再拿。”
狗蛋应声，把细刀别进袖口。瘦高子这时也拎着凳子过来，在墙边占了一角：“我这边挂个小牌，帮人配半日，配好了把人送到你这边登记，回头给你账。”
王生息点头：“成。桌钱按张数给，一张一个固定的小钱，当日张数当日清。正日前两日，午前再清一遭。”瘦高子笑：“明白，各拿各的利。”
第一件，回座。他在茶摊边挂了一块小板，写得明白：
一，回座。离盛典还有三天及以上，按八成回。两天到一天，按七成回。当日午前，按六成回。此项不收守号钱。
二，不抬价，不转手。回来的票只回原处，不往外加价卖。
三，当场立条。去代书铺写两份回座条，写清座号、回了多少、哪一天哪一刻。一份给人，一份留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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