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北疆的秦魏对峙在一种诡异的平静与暗流下持续发酵时，帝国的西南边陲，另一股潜藏的威胁，正如同高原上悄然积聚的乌云，开始显露出其狰狞的轮廓。
秋日的河西走廊，天高云淡，祁连山的雪顶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通往西域的商队依旧络绎不绝，驼铃声声，似乎一切如常。然而，坐镇凉州，总督西域及河西防务的杨定，眉宇间却锁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凝重。他案头堆积的，除了日常的民政文书，更多的是来自南部边境的军情急报。
几乎在同一时间，位于成都的蜀地刺史王永，也接到了来自西部边郡——汶山郡 太守的加急文书。文书言辞急切，禀报近月以来，原本散居高原、时有小规模寇边的吐蕃部族，活动骤然频繁，且组织性、战斗力明显异于往常。他们不再满足于零星的抢劫，开始有目的地袭击边境哨所，劫掠屯田村落，甚至试图切断通往松州 的要道。更令人不安的是，这些吐蕃人使用的兵器，虽然仍以骨箭、皮甲为主，但其中竟混杂了不少制作精良的铁质刀剑和箭簇，其形制，隐隐带有几分……蜀地的风格？
王永不敢怠慢，立刻以六百里加急，将此事奏报洛阳，并附上了缴获的少量异制铁器作为物证。他在奏章中忧心忡忡地写道：“……吐蕃诸部，素来散漫，今忽号令渐统，兵甲趋利，其势汹汹，非比寻常。臣恐其背后，另有缘由。”
紫宸殿内，苻坚看着王永的奏报和那些作为物证的铁器，眉头深深蹙起。吐蕃？在他的记忆里，这个位于青藏高原的势力，应该在近两百年后的唐朝初期，松赞干布时期才真正统一并强大起来，成为大唐的劲敌。如今提前了这么久，就出现了如此明显的崛起迹象？这完全超出了他作为穿越者的历史认知！
“吐蕃……铁器……” 苻坚用手指敲击着那些带着明显人工锻造痕迹、而非原始冶铸产物的铁片，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绝非高原部落自行所能达到的工艺水平。王永怀疑其背后有人，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他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一个统一而强大的吐蕃，不仅会威胁河西走廊这条连接西域的生命线，更会直接威胁帝国富庶的蜀地，甚至可能成为与北魏遥相呼应的又一心腹大患！
“传旨！” 苻坚沉声道，“着蜀地刺史王永，即刻动用一切手段，查明吐蕃骤然强盛之根源！尤其要查清，是否有汉人，特别是熟知工匠、农事之汉人流入吐蕃，为其所用！此事关乎西陲安宁，不得有误！”
同时，他再次给镇守蜀地的宿将张蚝下达严令：“敕令张蚝：吐蕃窥伺，其心叵测。着尔加强蜀地西线，尤其是松、茂诸州防务，整军习武，多派斥候，深入探查敌情。若吐蕃胆敢大举进犯，务必予以迎头痛击，挫其锋芒！然亦需谨慎，未明其虚实之前，不可轻敌冒进。”
就在苻坚下令调查的同时，遥远的青藏高原，逻些（今拉萨）河谷地带，一座新兴的、依山而建的堡寨已然初具规模。这里的气氛，与盛乐的肃杀、洛阳的繁华截然不同，充满了一种原始而蓬勃的朝气。
堡寨最大的一座石室内，炭火熊熊。上首坐着的是吐蕃部落联盟的新兴首领，名叫论赞弄囊，他年富力强，眼神锐利，正略带恭敬地听着下首一位身着已有些破损的汉式深衣、面容清癯的老者讲话。
这位老者，正是原蜀国大臣，张雁。当年苻秦大军攻破成都，蜀国灭亡，张雁不愿降秦，又不甘家族沦丧，遂带领族人、部分忠于旧主的部曲以及一批搜罗的工匠、农户，历经千辛万苦，穿越险峻的邛崃山脉，来到了这片高原。
“首领，” 张雁指着铺在矮几上的一张简陋的吐蕃地域图，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此前我等协助改进的青稞播种之法，今年河谷之地收成可增三成。依山开辟的梯田，亦能补足部分粮草。假以时日，高原各部，再无饥馑之忧。”
论赞弄囊眼中露出欣喜之色：“全赖张公之智！我部族民，皆感念张公大德！”
张雁微微摆手，继续道：“然，粮草足，方可养精兵。老夫观高原之铁，质地虽劣，然经我带来工匠改进的‘堆锻’之法，反复锤炼，去其杂质，所得刀剑，已远胜骨箭木矛。下一步，当寻找矿脉，若能自产精铁，则兵器无忧。”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沉：“至于兵法战阵，老夫虽不才，亦曾阅览蜀中兵书。高原之地，利守难攻，当倚仗地利，多设烽燧哨卡，以精骑游击，断敌粮道，疲敌之师，方可弥补我军与秦军正面战力之差距。”
论赞弄囊听得连连点头，对张雁愈发倚重。正是依靠张雁带来的农业技术，解决了部分粮食问题；依靠其指导改进的冶铁技术，提升了军队装备；依靠其传授的初步军事组织和战术思想，才使得他所在的部落联盟实力迅速膨胀，能够威慑乃至整合周边部落。
“张公，” 论赞弄囊语气热切，“您与我，便如鱼与水！待我一统高原诸部，定尊您为国师，共享这万里河山！”
张雁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笑意，拱手道：“首领雄才大略，老夫自当竭尽全力，以报收留之恩，亦……以雪蜀国覆灭之恨。”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轻，却带着刻骨的寒意。他将对苻秦的仇恨，与帮助吐蕃崛起的野心，紧密地结合在了一起。
王永派出的精明干探，历经数月，冒着生命危险，终于从被俘的吐蕃人口中，以及一些往来于高原与蜀地边缘的羌族商人那里，拼凑出了部分真相——确有一支来自蜀地的汉人队伍，在其首领“张公”的带领下，投奔了吐蕃论赞弄囊部，并带来了先进的农耕、工匠技艺乃至兵法等。
消息传回洛阳，苻坚看着这份报告，久久无言。
“张雁……原来是你。” 他喃喃自语。这个原本在历史中籍籍无名的蜀国遗臣，竟然因缘际会，成为了改变高原历史进程的关键人物，也提前为他的大秦帝国，制造了一个强大的潜在敌人。
历史的车轮，果然因为他这只穿越的蝴蝶，而发生了不可预测的偏移。
苻坚走到巨幅地图前，目光在北方盛乐与西方高原之间来回移动。他
“传令张蚝，提高戒备等级。令杨定、杨盛，密切关注河西走廊南侧羌戎动向，严防吐蕃势力渗透。” 苻坚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冷静与决断，“至于这个张雁和吐蕃……看来，朕需要重新审视西南的布局了。”
帝国的西南天空，阴云开始汇聚。一场来自雪域高原的风暴，似乎正在酝酿之中。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张雁，正站在逻些的堡寨上，望着东方，那里是他故国覆灭的方向，也是他矢志复仇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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