逻些王宫内的风波暂时平息，但张雁深知，赞誉论赞弄囊的强力弹压只能治标，无法根治因物资短缺而日益加剧的内部矛盾。他必须尽快找到一条稳定、可靠的物资输入渠道，否则吐蕃这台战争机器将因“贫血”而逐渐停摆。他将目光投向了东南方向——那片刚刚经历战火、局势依然微妙的宁州。
张雁独自留在议事偏殿，对着那张愈发精细的吐蕃及周边地域图凝神沉思。他的手指在宁州南部与吐蕃接壤的广袤区域缓缓移动。那里群山连绵，丛林密布，部落林立，情况复杂。此前依附爨琛反叛、如今名义上归顺吐蕃的几个部落，如乌蛮、施蛮的一些分支，便散布于此。他们与宁州新任刺史爨昆和长史杜楷的关系若即若离，统治并不稳固。
“秦人封锁虽严，然宁州新定，秦军主力北调，杜楷与爨昆掌控力有限，南部边境更是鞭长莫及……”张雁眼中精光闪烁，“此地，便是突破口！”
他迅速理清了思路。不能依赖那些唯利是图、风险极高的西域或西羌商人，必须建立一条由吐蕃直接或间接控制的、相对稳定的南部补给线。而关键，就在于拉拢和控制宁州南部西部那些本就与吐蕃关系暧昧的部落。
张雁立刻行动起来。他避开了王庭中可能存在的耳目，动用了自己从蜀地带出的、绝对忠诚的旧部，以及少数几个完全由论赞弄囊“狼卫”掌控的隐秘渠道，向宁州南部几个最具实力和影响力的部落首领派出了密使。
这些密使携带的并非寻常礼物，而是论赞弄囊以吐蕃赞誉名义签发的、盖有雪豹图腾金印的承诺书，以及张雁亲笔书写的密信。
承诺书中，论赞弄囊以“高原共主”的身份，许诺这些部落：若他们能暗中为吐蕃提供盐、茶、铁器等物资，或保障吐蕃商队安全过境，将正式册封他们为“吐蕃东南镇守大使”，承认其现有领地，并赐予大量黄金、牲畜作为酬劳。更重要的是，承诺在他们遭到宁州秦军或爨昆势力攻击时，吐蕃将提供军事庇护。
而张雁的密信，则更加直白和具有针对性。他首先赞扬了这些首领的“英明”和“独立”，随即话锋一转，分析了他们目前的尴尬处境——夹在强大的秦国与新兴的吐蕃之间，无论倒向哪一边，都可能成为牺牲品。然后，他抛出了诱饵：
“诸位首领明鉴，苻秦虽强，然其重心在北，于南中不过羁縻。爨昆庸碌，杜楷外来，岂能真正掌控南中？唯有与我吐蕃合作，方能保全部落，壮大实力。我吐蕃不缺勇士，唯缺如诸位这般熟悉地利、通晓人情之盟友。若商路畅通，吐蕃之盐铁、财物，亦可反向供给诸位，助尔等称雄南中，岂不胜过仰人鼻息，受那杜楷、爨昆之气？”
与此同时，张雁也授意密使，对某些态度摇摆或与爨昆关系较近的部落，进行隐晦的威胁，暗示若不通力合作，吐蕃“飞鹘军”的下一个袭扰目标，或许就是他们的寨子。
宁州南部，山高皇帝远。杜楷带来的秦军精锐主要驻扎在味县等核心城镇及北部要隘，对南部这些羁縻州的控制本就薄弱，更多依赖于爨昆的威望和部落间的相互制衡。
张雁的威逼利诱，在这些部落中引起了巨大反响。
一些本就对秦廷缺乏归属感、且曾在爨琛叛乱中获利或与爨氏有旧的部落，开始心动。吐蕃承诺的官职、财富以及军事庇护，对他们有着不小的吸引力。尤其是张雁点出的“称雄南中”的可能性，更是挠中了一些野心勃勃首领的痒处。
另一些部落则持观望态度，既不敢得罪势头正盛的吐蕃，也不敢明目张胆地背叛刚刚平定叛乱的秦朝，打算看看风色再说。
只有少数几个与爨昆关系紧密，或真心归附秦朝的部落，拒绝了吐蕃的要求，并试图将消息密报给杜楷或爨昆。
很快，几条隐秘的、绕过官方关卡和秦军主要巡逻路线的走私通道，开始在宁州南部和西部崇山峻岭间悄然形成。吐蕃通过这些通道，获得了虽然数量有限，但远比从西域获取更便捷、价格也更合理的盐、茶，甚至还有一些药材和铁料。而南部的这些部落，则得到了他们渴望的黄金、牲畜，以及来自吐蕃的、对抗潜在威胁的承诺，无论是来自秦还是周边敌对部落。
然而，南部部落的异常动向，以及市面上偶尔出现的、非官方渠道的吐蕃物资，很快引起了宁州长史杜楷的警觉。
这位以干练严厉着称的官员，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并未急于采取强硬手段打草惊蛇，而是双管齐下：
一方面，他加强了南部边境几个关键隘口的兵力，增派巡逻队，明面上是防范吐蕃“飞鹘军”袭扰，实则严密监控边境走私活动。
另一方面，他动用了“绣衣”在宁州布下的暗线，以及自己发展的眼线，开始秘密调查是哪些部落在与吐蕃勾结，以及其走私网络的具体运作方式。
同时，杜楷以宁州长史的名义，发布了一道措辞严厉的檄文，重申朝廷对宁州的主权，警告任何“私通外藩、资敌叛国”的行为，都将被视为对帝国的挑衅，严惩不贷。他也加大了对爨昆的督促，要求其利用自身影响力，安抚和约束南部部落。
消息通过各种渠道传回洛阳，苻坚看着杜楷的奏报和“绣衣”的密信，眼神微冷。
“张雁……果然还是将手伸向了南中。”他并不意外，这原本就在他的预料之中。“告诉杜楷，查，给朕一查到底！但要掌握分寸，目前以震慑、分化为主，避免逼反大部。必要时，可杀鸡儆猴！”
他也给在蜀地总领全局的张蚝去了密旨，令其密切关注宁州南部动向，并做好必要时进行武力干预的准备。
一场围绕宁州南部控制权、针对吐蕃补给线的暗战，在云雾缭绕的群山之间悄然展开。张雁好不容易找到的破局之机，面临着来自大秦铁腕能吏与无孔不入的“绣衣”的严峻挑战。这条新生的“生命线”能否持续，直接关系到吐蕃能否在与帝国的长期对峙中支撑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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