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鸟山的黑夜在一种极度压抑的寂静中流逝。丑时刚过，营地便悄然苏醒。没有号角，没有喧哗，只有金属甲叶轻微的碰撞声、弓弦被检查的绷紧声，以及士兵们就着冷水吞咽干粮的细微声响。每一张脸上都混合着疲惫、紧张，以及被连日来的逃亡和陛下的布局所点燃的、压抑不住的战意。
苻坚同样一夜未眠。他披挂整齐，抚摸着冰凉的剑柄，目光始终未曾离开山下那片被稀薄月色笼罩的略阳城廓。李维的灵魂深处对冷兵器时代战争的原始血腥仍存有本能畏惧，但符坚的帝王意志和此刻肩头沉重的责任，已将这份畏惧碾碎，转化为一种冰冷的、近乎冷酷的计算和决心。
东方天际刚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晨雾如轻纱般弥漫在山谷间。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盯住了西北方向的洛门戍。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就在窦冲都有些按捺不住，开始怀疑薛瓒是否临时变卦时——
“动了！陛下，快看！”身边眼尖的亲兵低呼道。
只见洛门戍方向，薛瓒的营寨辕门突然洞开！约三百余名步卒排着不算特别整齐、但却带着一股豁出去般狠厉劲头的队伍，扛着简陋的云梯和撞木，呐喊着向略阳城的西门发起了进攻！声势颇大，箭矢也开始零星地射向城头！
“好！”窦冲猛地一捶手心，“这薛瓒，倒是还有几分胆色！”
几乎在同一时间，略阳城东门方向，也突然爆发了喊杀声和混乱的惊叫声！显然是窦冲的旧部赵贲，看到西门动静，果断发动，正在奋力抢夺城门控制权！
城内的强熙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两个方向的攻击打懵了！城头上守军慌乱地跑来跑去，旗帜混乱，军官呵斥叫骂之声隐约可闻。一部分守军被调往西门抵挡薛瓒，东门的防御瞬间出现了漏洞和混乱。
“时机已到！”苻坚猛地拔出腰间长剑，剑锋直指略阳东门，声音斩钉截铁，穿透了清晨的薄雾：“大秦的将士们！逆贼强熙，祸乱略阳，天理难容！今日，随朕诛此国贼，光复此城！第一个登上城头者，赏千金，官升三级！杀！”
“杀！杀！杀！”积蓄已久的战意轰然爆发，四百余名将士如同决堤的洪流，在苻坚、窦冲、王老七的率领下，沿着山道猛扑向下方的略阳东门！
窦冲一马当先，如同猛虎下山，手中长矛挥舞，厉声大喝：“赵贲！开门！陛下亲至！”
东门城楼之上，战斗正酣。赵贲带着数十名心腹士兵，正与忠于强熙的守军殊死搏杀，刀光剑影，血肉横飞。听到城外震天的喊杀声和窦冲的吼声，赵贲精神大振，一刀劈翻面前的对手，嘶声吼道：“兄弟们！天王大军到了！随我打开城门，迎王师进城！”
残余的叛军被内外夹击的声势吓破了胆，抵抗瞬间瓦解。沉重的城门栓被奋力抬起，“吱呀呀——”一阵令人牙酸的巨响，略阳城的东大门，缓缓洞开！
“冲进去！”窦狂吼一声，率先突入城门洞，长矛如毒龙出洞，瞬间将两名试图阻拦的敌兵刺穿！
苻坚在影狼和精锐护卫的簇拥下，紧随其后，踏入略阳城内！刹那间，街巷两侧屋顶上射来零星冷箭，还有强熙布置的少量伏兵试图依托街垒阻挡。
“盾牌手上前！弓弩手压制两侧屋顶！步兵随朕突击，直取郡守府！”苻坚临危不乱，冷静下令。现代军事中的巷战指挥原则下意识地流淌出来，简洁有效。
王老七率领步兵结阵向前推进，盾牌格挡，长矛突刺，一步步清除街垒后的敌人。影狼则带着几名身手矫健的护卫，如同灵猿般攀上两侧屋顶，短弩连发，将那些放冷箭的敌人逐一清除。
战斗在城内街巷间激烈展开。苻坚这边人数虽不占优，但皆是百战余生的精锐，加上陛下亲临带来的士气加成，以及城内部分百姓和低级胥吏在确认真是苻坚后，自发地提供帮助或至少袖手旁观，进展颇为迅速。
与此同时，西门外的薛瓒部似乎也察觉到了东门得手，进攻得更加卖力，牵制了大量的守军。
郡守府前，爆发了最激烈的抵抗。强熙纠集了他最核心的部曲私兵，依托府墙负隅顽抗。强熙本人身穿锦袍，手持长刀，在亲兵护卫下，状若疯狂地督战指挥。
“苻坚！你已是丧家之犬，安敢犯我城池！”强熙看到在层层护卫下逼近的苻坚，嘶声怒吼。
“逆贼！朕尚在，大秦便未亡！尔窃据州郡，鱼肉百姓，罪该万死！”苻坚声音冰冷，挥剑向前一指，“窦冲！给朕拿下此獠！”
“末将遵命！”窦冲早就盯死了强熙，闻言暴喝一声，挺矛便扑了上去！他身边的精锐亲兵也同时发力，如同楔子般狠狠凿入敌阵！
一场惨烈的白刃战在郡守府门前展开。窦冲勇不可挡，长矛翻飞，接连挑翻数名敌兵，直取强熙。强熙也是悍勇之辈，挥刀格挡，两人战在一处，金铁交鸣之声刺耳异常。
影狼如同鬼魅，在战团边缘游走，手中短弩每一次机括响动，必有一名试图偷袭窦冲或苻坚的强熙亲兵应声倒地。
王老七则指挥士兵们结阵步步紧逼，压缩敌人的空间。
战斗持续了约一刻钟，强熙的部曲死伤惨重，渐显不支。窦冲越战越勇，一矛震开强熙的刀锋，顺势一个突刺，锋利的矛尖瞬间洞穿了强熙的胸膛！
强熙的动作猛地一僵，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透胸而出的矛尖，口中溢出鲜血，嗬嗬作响，最终轰然倒地。
“强熙已死！降者不杀！”窦冲拔出长矛，高举过顶，声如雷霆！
主将阵亡，残余的守军瞬间失去了斗志，纷纷丢弃兵器，跪地请降。
城西方向的喊杀声也渐渐平息下来，薛瓒部见城内大势已去，也停止了进攻，派人向城内喊话，请求觐见天王。
旭日东升，阳光驱散了晨雾，照亮了略阳城头重新竖起的、那面虽残破却迎风招展的“秦”字大旗，也照亮了街道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跪伏一地的降兵。
苻坚站在郡守府的台阶上，甲胄染血，面容疲惫，但眼神却明亮如星。他终于夺回了第一块真正意义上的立足之地。
“窦冲，速带人清点府库，安抚百姓，肃清残敌。”
“王老七，接管四门防务，加强警戒，谨防羌部饿何趁机来袭。”
“郝晷，起草安民告示，以朕的名义颁布，申明军纪，既往不咎。”
“传令，让那薛瓒，单独入城来见朕。”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发出。略阳城，在经历了一个血腥的清晨后，暂时落入了苻坚手中。但所有人都知道，夺取城池只是第一步，如何守住它，并以此为基础真正踏上复兴之路，才是更大的挑战。城外的饿何，关中的慕容氏，以及北方那个尚未举起反旗却已暗流涌动的姚苌，都在虎视眈眈。
苻坚的目光越过城墙，投向更遥远的东方，那里，是他的长安，他的耻辱，也是他必须夺回的荣耀。略阳，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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