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默记路线、熟悉装备和压抑的等待中，一分一秒地流逝，沉重得如同灌了铅。窗外，城市的霓虹依旧闪烁，车流如织，却仿佛与这间被无形铁幕笼罩的屋子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刘佳佳的讲解细致入微。她将那条充满死亡陷阱的渗透路线，拆解成无数个微小的环节：从如何在涨潮的掩护下无声潜入水道，如何在布满滑腻苔藓和暗流的狭窄通道中保持平衡和方向，如何避开第一个红外线感应陷阱的扫描角度，如何在守卫换岗的短暂间隙穿过那条被称为“死亡走廊”的金属通道…每一个环节，都伴随着至少两种以上的应急预案——如果被发现了怎么办？如果触发警报怎么办？如果守卫没有按时换岗怎么办？如果通道被封锁了怎么办？
她的声音冷静得像手术刀，条理清晰，逻辑严密。但王凯能从她偶尔微微停顿的语速、不易察觉的深呼吸，以及在地图某个致命陷阱处停留过久的指尖，感受到那份深埋心底的巨大压力。她不仅要为自己负责，更要为身边这个只受过几天“填鸭式”训练的普通人负责。这份责任，重逾千斤。
王凯强迫自己像一块干涸的海绵，疯狂吸收着每一个信息。他死死盯着地图上那些代表守卫的红点、代表陷阱的骷髅标记、代表监控摄像头的蓝色眼睛，在脑海中一遍遍模拟着行进路线，预演着可能遭遇的危机和应对方案。大脑因为过度运转而隐隐作痛，但他不敢有丝毫松懈。他知道，现在多记住一点，在“蜂巢”里活下来的几率就大一分。
默记的间隙，刘佳佳会让他反复穿戴、脱下装备，熟悉每一个卡扣的位置，练习在黑暗中仅凭触感就能快速找到弹夹、急救包、荧光棒。王凯的动作依旧笨拙，但那份专注和一丝不苟的态度，让刘佳佳紧绷的神经稍稍缓解了一丝。
晚餐是“键盘”送来的高能量速食。两人沉默地吃着，味同嚼蜡。餐厅的灯光有些刺眼，照在冰冷的作战装备上，反射出幽暗的光泽。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害怕吗？”刘佳佳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她没有看王凯，只是用叉子无意识地搅动着餐盒里的糊状物。
王凯拿着勺子的手顿了一下。他抬起头，看着刘佳佳低垂的眼睫。这个问题，在他心里翻滚了无数遍。怕？怎么可能不怕？每一次想到那黑洞洞的枪口，想到可能踩中的地雷，想到在冰冷黑暗的水道中窒息…恐惧就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
但他更怕的，是成为累赘，是拖累刘佳佳，是死得毫无价值。
“怕。”王凯的声音干涩，却异常坦率，“怕死，更怕…害死你。”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但怕也没用，不是吗？就像陈铮说的，我们没有退路了。”
刘佳佳搅拌食物的动作停了下来。她缓缓抬起头，看向王凯。灯光下，他的脸色疲惫而苍白，眼神却异常清澈，里面没有虚伪的豪言壮语，只有认清了现实的恐惧和一种破釜沉舟后的平静。这份坦诚，反而让她心中翻涌的情绪稍稍平复了一些。
“我也会怕。”刘佳佳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像是在陈述一个久远的秘密，“每一次任务…都会怕。怕判断失误，怕保护不了队友，怕…再也回不来。”她微微侧过头，避开王凯的目光，看着墙上地图上那个刺眼的红圈，“‘蜂巢’…比我们当年在非洲端掉的那个更复杂，守卫更森严。带着你…我…”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份沉重的压力和无形的恐惧，已经不言而喻。
这是王凯第一次听到刘佳佳亲口承认恐惧。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的光，穿透了两人之间厚重的隔阂。原来，强大如“魅影”，也会害怕。原来，她并非无所不能。这份“人”的脆弱，反而让王凯心中那份沉重的负罪感和距离感，减轻了一丝。
“所以，”王凯深吸一口气，看着刘佳佳，眼神带着一种近乎托付的郑重，“到了里面…别管我。如果…如果我拖累了你，或者…情况危急到只能保一个…” 他艰难地吞咽了一下，“你走。别犹豫。按下按钮…我来想办法。或者…按不下去，你就自己按。”
“王凯！”刘佳佳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一种被刺痛般的尖锐，“你说什么胡话？！” 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瞬间布满了血丝和一种近乎受伤的愤怒，“我的任务！就是把你带到地方！让你活着按下那个按钮！然后把你活着带出来！听清楚了吗？！是活着！两个人都要活着！没有‘放弃’这个选项！”
她激烈的反应出乎王凯的意料。他看着刘佳佳因为愤怒而微微发红的脸颊，看着她眼中那不容置疑的、近乎偏执的坚定，一股复杂的暖流夹杂着更深的酸楚涌上心头。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了必须完成的“任务”，还是…真的在乎他的生死？
“好…”王凯低下头，避开她灼人的目光，声音有些沙哑，“…两个人都活着。”
刘佳佳胸口起伏着，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平复下来。她重新拿起叉子，却没了胃口。她沉默了片刻，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吃完…早点休息。明天…还有最后的路演模拟。”
夜色渐深。客厅的灯光熄灭，只留下书房一盏昏暗的台灯。刘佳佳依旧坐在书桌前，对着地图和资料进行最后的推演，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着。王凯则躺在客厅的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薄毯。他闭着眼，却毫无睡意。脑海中反复回放着刘佳佳画出的路线图，模拟着每一个转弯，每一个可能遭遇守卫的位置。装备整齐地放在伸手可及的地板上，冰冷的触感时刻提醒着他即将到来的风暴。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在寂静的黑暗中无声地蔓延。但在这恐惧的深处，一种名为“责任”和“承诺”的东西，也在悄然生根发芽。为了活下去，为了那句“两个人都要活着”，他必须撑下去。
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即将到来。而风暴，已在远方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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