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把防磁袋放在矮柜上,周正言接过时手指顿了一下,目光在帆布包边缘停留了一瞬。他没多问,只把钥匙串从腰间解下,抽出一把铜色小锁的钥匙递过来。
“档案室最里侧的柜子,cY开头的卷宗在底层。”他说,“别开大灯,保洁十分钟后来收垃圾。”
林远点头,接过钥匙。门在周正言身后合上,脚步声沿着走廊远去,地毯吸掉了最后一点回响。
他推开门,屋内只有窗缝透进的一道灰光,落在靠墙的铁柜上。空气里有纸张陈年的气味,不潮湿,也不发霉,像是被定期通风却从无人翻动。他绕过前排整齐排列的近年案卷,走向最里面的三个老旧立柜,柜门漆面剥落,锁孔周围有几道划痕。
cY-99-07。
他在心里默念编号,手指沿着标签逐一滑过。劳动纠纷、租赁合同、工伤赔偿……这个编号本该属于城南改造协调案,却夹在一堆无关卷宗中间。他抽出文件夹,里面只剩半页纸,边缘参差,像是被手撕去了一部分。残留的文字写着:“……恒正所支付本所顾问费拾万元整,用于协调城南片区拆迁法律事务前期沟通。”
字迹是律所早年通用的打印体,但签名栏空白。他翻过纸张,背面没有任何备注或编号标记。
手机屏幕亮起,他调至相机模式,关闭闪光灯,俯身拍下残页。快门声极轻,但在密闭空间里仍显得清晰。拍完后他正要收起手机,门外传来锁舌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
周正言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没穿外套,衬衫袖口卷到肘部。他看了一眼林远手中的手机,又看了看桌上的残页,没说话,径直走到最底层抽屉前,用另一把钥匙打开。
他取出一本薄册子,封皮是暗红色,印着“1999年度顾问收入登记簿(副本)”字样。递过来时,手指在封面上压了一下。
“当年没人想接那个案子。”他声音压得很低,“恒正所直接找到我,说只是提供法律咨询意见,不涉及诉讼代理。钱打进来,记在‘匿名咨询’名下,现金结算。”
林远翻开册子,第十七页记录着一笔十万元收入,日期是1999年8月12日,客户名称栏为空,经办人签名为“周”。他记得父亲日记里提过,那年夏天,周正言刚升任律所副主任。
“为什么留着这本?”
“原始账册交了,副本没交。”周正言靠在柜边,目光落在空荡的桌面上,“所里那会儿快发不出工资,三个年轻律师差点走人。我说接一笔就停,结果……”他停住,喉结动了一下,“后来没人再提这事,我也就当没发生过。”
林远合上册子,指尖在封皮边缘摩挲了一下。他没问当年是否知情父亲的调查,也没提那笔钱是否与后续打压有关。这些问题现在问,只会让对方退回去。
“这张纸,”他指着残页,“如果原件被撕,说明有人不想让人看见这笔记录。”
周正言看了他一眼:“现在看见了,也不能用。没有盖章,没有签字,连完整的上下文都没有。法院不会认。”
“但它存在过。”林远低声说,“有人特意把它从卷宗里抽出来,撕掉一半再放回去。这不是销毁,是掩饰。真想毁掉,整份卷宗都不会留。”
周正言没接话。他走到门边,手搭在门把上,又停下。
“别让别人看见你在看这个。”他说完,门轻轻合上,锁舌咔哒一声扣住。
林远坐到角落的木椅上,把残页和登记簿并排放开。他从笔记本撕下一页,开始抄录内容。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在房间里格外清晰,每写一个字,都像在确认一次事实的存在。
十万元,匿名咨询,现金支付,无合同附件。
他忽然停笔。
登记簿上这笔收入的记录日期,比父亲日记里提到的第一次协调会晚了三天。而残页上写的“前期沟通”,意味着服务发生在付款之前。时间对不上。
要么是记录延迟,要么……服务内容被重新定义过。
他翻回残页,盯着那句“用于协调城南片区拆迁法律事务前期沟通”。关键词是“协调”——不是代理,不是顾问,也不是诉讼支持。这个词在当年的律所文件中极少出现,通常用于描述非正式的、政策层面的对接。
父亲曾在笔记里写过:“他们用‘协调’代替‘决策’,把违法包装成程序。”
笔尖在纸上顿住。
他忽然意识到,这份残页的价值不在金额,而在命名方式。它证明了早在二十年前,恒正所就已经通过模糊法律服务性质,将资金注入基层律所,形成隐性控制。
而周正言当年接受这笔钱,不是为了个人利益,而是为了让律所活下去。可也正是这种“活下去”的选择,让某些事从此无法再被公开讨论。
他合上笔记本,把原件放回文件夹,再将文件夹塞回原位。登记簿也原样放回抽屉,锁好。
站起身时,椅子腿在地面划出短促的声响。
他走到窗边,拉开一条缝。楼下停车场有辆车正在启动,车灯扫过墙面,光影晃动了一瞬。他看了眼手表,六点二十三分。保洁还没来。
转身时,目光落在矮柜上。防磁袋还在那里,但刚才周正言放下的信封不见了。
他记得清楚——那信封是空的。
可周正言为什么要拿走一个空信封?
他走回档案桌,拉开最上层抽屉。里面整齐码着归档用的标签纸和订书钉,没有多余物品。他又检查了柜底边缘,手指触到一处轻微凸起。低头看,是块松动的木条。
他蹲下,用指甲抠住边缘,轻轻一撬。
木条脱落,露出下面一个浅槽。里面躺着一张折叠的纸条。
展开只有两行字:
“cY-99-07原卷曾附会议签到表复印件,
表上有三人签名,其中一人非本所人员。”
字迹工整,不是周正言的手笔。
他盯着纸条看了几秒,折好塞进笔记本内页。起身时,听见走廊传来推车滚轮的声音,保洁来了。
他关掉桌边台灯,房间陷入半暗。最后一缕光线从门缝里消失前,他站在原地没动。
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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