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个字很轻，像一片羽毛，飘飘摇摇地，落在苏晚晚的心尖上，却带起千钧的重量。
“抓到你了。”
月光下，叶孤城蹲下身，他那双没有一丝尘埃的手，正仔仔细细地，拂去她脸颊上的一点泥污。
动作轻柔得，像是在擦拭一件易碎的瓷器。
苏晚晚整个人都僵住了，趴在冰冷的泥地上，连呼吸都忘了。后院的矮墙就在不远处，墙外是自由，墙内是深渊。而她，就卡在这咫尺天涯的界线上，动弹不得。
大脑一片空白。
完了。
这是她脑子里，唯一能发出的声音。
她所有的伪装，所有的顺从，在这场半夜刨地的疯狂举动面前，都成了一个笑话。她像一个自作聪明的小丑，卖力地表演着，却没发现台下唯一的观众，从一开始就看穿了她所有的把戏。
他看着她，眼神里没有怒火，没有质问，只有一片浓得化不开的，让人心头发冷的黑暗。那黑暗像一个旋涡，要将她整个人都吸进去，搅得粉碎。
她该说什么？
说我睡不着出来散散步？
说我梦游刨坏了你的地？
任何解释，在此刻，都显得苍白无力。
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紧紧扼住了她的喉咙，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
叶孤城似乎很有耐心。他拂去她脸上的泥，手指又顺着她的下巴，轻轻滑到她的脖颈。冰凉的指腹，摩挲着她脆弱的，跳动着的动脉。
这个动作，带着一种不加掩饰的，评估和威胁。
他像一个屠夫，在掂量着掌下的牲畜，该从哪里下刀，才能最干净利落。
“货物”。
这个词，又一次狠狠地，撞进苏晚晚的脑海。
不。
她不是货物。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疯狂，像野草一样，猛地从她心底最深的绝望里，窜了出来。
她不能就这么认了。
她不能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在他的眼神下，瑟瑟发抖，然后被他轻而易举地，捏断脖子。
她猛地抬起头，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
她脸上还挂着泥点，头发也乱了，眼神里满是来不及褪去的惊恐，整个人狼狈到了极点。
可她却忽然，笑了。
那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显得无比诡异，甚至带着几分破釜沉舟的凄厉。
“相公…”
她的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还在不受控制地发颤，但她却强迫自己，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清清楚楚。
“你…吓到我了。”
叶孤城的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一下。
他看着她，像在看一出新奇的戏。
苏晚晚撑着地，慢慢地，从地上坐了起来。她没有躲开他停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反而主动地，朝他靠近了一点。
“我…我不是要跑。”
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只是…想给你一个惊喜。”
“惊喜？”叶孤城终于开口，这两个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带着一丝玩味的，嘲弄的语调。他捏着她脖颈的手指，微微用了点力。
苏晚晚感觉到了那股力道，她强忍着没有瑟缩。
她伸出自己那双沾满了泥土的手，指了指旁边被她刨开一半的田垄。
“对，惊喜。”
她的声音，慢慢地，镇定了下来。
“相公不是一直很好奇，我种的这些‘怪藤’，到底是什么吗？”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胡乱地在自己刨开的土坑里，又扒拉了几下。
一颗，两颗，三颗…
好几颗圆滚滚的，沾着湿润泥土的土豆，被她从土里扒了出来。
在月光下，这些土豆显得那么的…朴实无华。
苏晚晚的心，沉了一下。
这东西，真的能算得上“惊喜”吗？在这个世界，也许只是一种没人认识的，长相奇怪的根茎罢了。
她赌错了？
不。
她不能错。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献宝一样，捧起一颗最大的土豆，递到叶孤城的面前。
“相公，你看。”
她的眼神，亮晶晶的，充满了刻意装出来的，天真和期待。
“这东西，叫土豆。是我偶然发现的。我试着种了，没想到…它长得这么好。”
叶孤生的目光，从她脸上，缓缓移到她手里的那颗土豆上。
他没有接，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
苏晚晚的心，一点点往下沉。
她的表演，是不是太拙劣了？
就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叶孤城忽然松开了捏着她脖子的手。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继续。”
他只说了两个字。
苏晚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他是要她…继续挖？
她不敢违抗，也来不及思考，立刻手脚并用地，继续刨着身边的土地。
她现在，不是在为逃跑做准备了。
她是在为自己的小命，刨出一条生路。
她不敢用空间作弊，只能用最原始的方式，用手，一捧一捧地，把土翻开。
很快，第一株藤蔓下的所有土豆，都被她挖了出来。
七个。
足足七个，每一个都有她拳头那么大。
这惊人的产量，让苏晚晚自己，都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bUG系统给的种子，也太逆天了吧！
她压下心里的震惊，又转向第二株藤蔓。
挖开。
又是一串！
八个！九个！
她越挖越快，越挖越心惊。
恐惧，慢慢被一种难以言喻的，狂喜和震撼所取代。
这哪里是什么普通的作物。
这简直就是神迹！
她不大的后院，这一小片原本荒芜的土地，此刻，就像一个取之不尽的宝库。
圆滚滚的土豆，被她一个个从土里刨出来，很快，就在她脚边，堆起了一座小小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山。
叶孤城就那么站在不远处，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像，静静地看着。
月光照亮了他半边脸，那张俊逸的脸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但苏晚晚能感觉到，他身上的那股如有实质的杀气，正在一点点地，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邃，更复杂的，审视的目光。
苏晚晚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手上也磨出了血泡，但她不敢停。
她要把所有的土豆，都挖出来。
她要让他亲眼见证，他捡回来的这个“货物”，到底有多大的价值。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是什么东西！”
一声石破天惊的尖叫，忽然从院墙外传来，打破了这诡异的寂静。
苏晚晚吓了一跳，回头一看，只见隔壁刘婶家的院墙上，正探出一个脑袋。
是刘婶。
她显然是起夜，被后院的动静惊动，好奇地爬上墙头来看热闹。
结果，就看到了这辈子都无法理解的一幕。
叶家那个漂亮得不像话的小娘子，正半夜三更地，在自家后院里刨地。而她脚边，堆着一堆小山似的，她从没见过的，黄澄澄的果子。
“叶…叶家娘子…你…你这是在刨神仙番薯啊？”
刘婶的声音，都哆嗦了。
她这辈子种地，最好的年景，一株番薯能结上三四个，就已经能笑得合不拢嘴了。
可苏晚晚挖出来的这东西，一株下面，密密麻麻地，挂着一大串！这哪是人能种出来的东西！这分明是土地爷显灵了啊！
刘婶这一嗓子，就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巨石。
很快，此起彼伏的狗叫声，和开门声，就在寂静的村子里响了起来。
“怎么了怎么了？”
“刘家的，大半夜的，你鬼叫什么？”
“出什么事了？”
一个又一个黑影，朝着叶家的方向，聚集了过来。
好奇心，是会传染的。
很快，叶家那不算高的院墙上，就跟长蘑菇似的，探出了一排脑袋。
当他们看清院子里的景象时，所有人都失声了。
“天啊…”
“那是什么？”
“一株…一株能结那么多？”
“这…这是祥瑞啊！”
整个清溪村，都轰动了。
村民们像潮水一样，涌到了叶家的大门口，把那扇破旧的木门，拍得砰砰作响。
“叶先生！开开门啊！”
“叶家娘子！让我们进去看看神仙番薯啊！”
苏晚晚被这阵仗，也给搞懵了。
她只是想在叶孤城面前，证明自己的价值，保住小命。
怎么就…就把全村人都给招来了？
她有些无措地，看向站在阴影里的叶孤城。
叶孤城没有看她，也没有理会门外鼎沸的人声。
他的目光，死死地，锁在那座土豆小山上。
然后，他迈步，走了过来。
他走到那堆土豆前，弯下腰，捡起了一个。
他用手指，擦掉上面的泥土，露出里面黄色的表皮。
苏晚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成败，在此一举。
就在这时。
吱呀…
书房的门，开了。
哦不，不是书房的门。是大门。
叶孤城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门口，拉开了院门。
门外的村民，像开了闸的洪水，一窝蜂地，涌了进来。
他们冲到后院，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座土豆小山，给吸住了。
“我的娘啊…”
“是真的…是真的！”
“这得有多少斤啊？一亩地要是都种上这个，那咱们还愁饿肚子吗？”
人群，彻底炸开了锅。
里正也被惊动了，他挤开人群，冲到最前面，当他看到那堆土豆时，他那山羊胡子，都激动得一颤一颤的。
他看着苏晚晚，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和狂热。
“叶家娘子…你…你真是我们村的活菩萨啊！”
苏晚晚被众人用一种看神仙的目光包围着，她有些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
她穿过激动的人群，目光，在院子里，寻找着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找到了。
叶孤城就站在廊下的阴影里，远离了所有喧嚣。
他手里，还拿着刚刚那个土豆。
他没有看那堆土豆，也没有看那些疯狂的村民。
他的目光，穿过所有的人，穿过所有的光影，直直地落在了她的身上。
那张一向平静无波的，宛如冰封湖面的脸上，此刻，第一次清清楚楚地，露出了真正的…
震惊之色。
那是一种，看到了超出自己认知范围之外的事物时才会有的，混杂着不可思议、探究、以及一丝…忌惮的震惊。
他以为她有很多秘密。
他以为她那些新奇的歌谣，那些奇怪的法子，都只是些无伤大雅的，用来博取他关注的小聪明。
却没想到。
她最大的秘密，是这个。
一个能改变天下粮仓，能让无数人疯狂的，惊天动地的秘密。
苏晚晚站在人群的中央，站在所有赞美和惊叹的中心。
她满身泥污，狼狈不堪。
但她却缓缓地，挺直了脊梁。
她迎上他的目光，脸上慢慢地，绽放出一个灿烂到极致的笑。
她知道。
从今天起，她不再是那件可以被随意评估，随意处置的“货物”了。
她的第一桶金，她在这乱世之中，安身立命的，最硬的底牌。
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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