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行的第十七天，或者说，是他们在意识模糊中艰难记录的第十七次日出。时间的概念早已变得模糊不清，只剩下饥饿、干渴、寒冷和深入骨髓的疲惫组成的永恒循环。
赵启的状况持续恶化。脱水和高烧让他大部分时间都处于半昏迷状态，仅存的意识用来指引一个模糊的南方方向，嘴唇翕动间只剩下破碎的音节：“南……信号……弱……” 他的体重急剧下降，被李璐和秦医生架着，如同一个没有灵魂的破败玩偶，每一步都拖拽着沉重的死亡阴影。
秦医生自己的体力也早已透支，全凭一股不肯放弃的意念支撑。她将最后一点干净的雪水用布条蘸湿，轮流润湿赵启、林陌和零干裂的嘴唇，轮到自己的时候，往往只是象征性地舔一下早已冻僵的布条。她的眼神浑浊，动作迟缓，却依旧固执地履行着医者的职责，仿佛这是她存在于这支队伍最后的、也是唯一的意义。
李璐背负着零，走在最前方。她的步伐依旧稳定，但每一步落下，脚下的冰面都会传来不堪重负的细微“吱呀”声，仿佛她钢铁般的意志也即将压垮这具达到极限的肉体。她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前方，狙击枪挎在身后，但握着手枪的手微微颤抖，那是长时间缺乏能量摄入和过度消耗导致的肌肉失控。她不再擦拭武器，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寻找安全的落足点和维持身体的平衡。
苏婉紧跟在李璐身后，承担着林陌大部分的重量——他们用最后的绳索和破损的衣物制作了一个简陋的背负系统，将林陌固定在她的背上。林陌的身体冰冷而沉重，每一次迈步，他眉心的那点“星辉”都会随之轻微摇曳，仿佛在回应着外界的颠簸。苏婉的“真实之眼”维持着最低限度的运转，只够避开脚下最明显的冰缝和脆弱雪壳。圣骸意识如同潜伏在深海下的怪物，在她精神最虚弱的时候搅动起混乱的波澜，诱惑她放弃这无望的挣扎，投向毁灭的怀抱。她只能死死守住灵台的最后一点清明，将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背上之人的微弱气息和前方李璐那虽然摇晃却始终不曾倒下的背影上。
希望，这个词汇早已被严寒冻结，碎裂在每一步艰难跋涉的冰原上。它不再是一种期待，而是一种近乎残忍的、维持着他们机械移动的本能。是零那持续不断、微弱却真实的灵韵呼吸；是林陌眉心中那点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又顽强闪烁的星辉；是李璐永不弯曲的脊梁；是秦医生耗尽最后的仁慈；是赵启弥留之际依旧执着的方向感。
就在连这种本能般的坚持都即将被彻底磨灭的黄昏时分。
走在最前面的李璐，脚步猛地顿住了。
她的身体僵硬如同一尊雕塑，只有握着枪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细微的“嘎吱”声。
跟在她身后的苏婉几乎撞上她，疲惫地抬起头，顺着李璐凝望的方向看去。
然后，她的呼吸也停滞了。
在遥远的地平线尽头，在那被夕阳余晖和依旧稀薄存在的“腐烂极光”染成一片诡异紫红色的天幕之下，一个极其微小的、与周围死寂环境格格不入的光点，正在顽强地闪烁着！
那不是自然的光。不是反射的夕阳，不是诡异的极光，也不是能量残余的辉光。那是一种……稳定的，带着某种规律性明灭的，人造的光芒！
昏黄的，如同旧时代老式白炽灯透过厚重玻璃投射出的，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光点！
在这片被死亡和绝望统治的冰原上，那一点微光，如同溺水者眼中突然出现的岸标，如同穿越了亿万光年终于抵达的星光，瞬间刺穿了笼罩在众人心头的厚重阴霾！
“光……” 赵启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紧张气氛所刺激，从半昏迷中挣扎着抬起沉重的眼皮，浑浊的目光投向远方，干裂的嘴唇颤抖着，发出一个几乎听不见的气音。
秦医生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泪水瞬间涌出，在她冻得皲裂的脸上划出冰冷的痕迹。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
李璐没有说话，她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手，用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指向那个光点的方向。她的胸膛剧烈起伏着，那双早已被冰雪和杀戮磨砺得冰冷坚硬的眼睛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近乎脆弱的、难以置信的光芒。
苏婉背对着光，但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李璐和秦医生身上那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冲破绝望的情绪洪流。她猛地回头，也看到了那个光点。
刹那间，圣骸的低语，身体的疲惫，灵魂的煎熬，仿佛都被那遥远的一点微光暂时驱散。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巨大震惊、不敢置信、以及一丝微弱到让她害怕去触碰的狂喜，如同电流般席卷了她的全身。
希望。
真正的，来自同类文明的希望！
他们不是这片废土上最后的孤魂野鬼！
“走……” 李璐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量。她没有放下背上的零，反而将她往上托了托，调整了一下背负的带子，然后迈开了脚步。
不再是之前那种机械麻木的移动，而是带着一种明确目标的、虽然依旧踉跄却坚定无比的步伐。
苏婉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却让她精神一振。她紧了紧背负林陌的带子，感受着他眉心那点星辉似乎也因为这外界的变化而微微亮了一丝，然后毫不犹豫地跟上李璐。
秦医生搀扶着几乎无法行走的赵启，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挪动。赵启似乎也被注入了某种力量，浑浊的眼神死死盯着远方的光点，口中无意识地重复着：“光……有光……”
目标就在前方！
哪怕那光芒如此微弱，哪怕距离依旧遥远到令人绝望，哪怕他们随时可能倒在抵达之前的最后一步。
但这一次，他们倒下时，面朝的方向，将不再是虚无的南方，而是那一点象征着文明余烬的、真实存在的微光！
然而，希望的重燃，并未减轻他们身体上的痛苦。饥饿如同火焰灼烧着胃壁，干渴让喉咙如同吞下炭火，寒冷依旧无孔不入，伤势在持续的跋涉中不断恶化。
就在他们朝着光点方向艰难行进了数小时后，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赵启的身体猛地一沉，彻底失去了所有意识，连同搀扶他的秦医生一起，重重摔倒在冰冷的雪地上。
“赵启！秦姐！” 苏婉惊呼，想要上前，却被背上林陌的重量拖住。
李璐立刻放下零，冲到两人身边。秦医生只是脱力，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查看赵启。而赵启，面色呈现出一种死灰，呼吸微弱得几乎停止，断腿处的伤口因为反复的摩擦和冻伤，已经发黑溃烂，散发出不祥的气息。
李璐探了探赵启的颈动脉，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希望就在眼前，但他们中的一员，似乎已经无法坚持到看见它的那一刻了。
微光所指，是生路，也是……更残酷的抉择和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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