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上元佳节。
紫禁城内灯火辉煌，恍如白昼。各宫主位、皇子公主、乃至有头脸的宫人内侍，大多聚在御花园、太液池等处赏灯游乐。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烟花不时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花朵，映照着琼楼玉宇，一派盛世升平、皇家气象。
然而，这片喜庆喧嚣之下，暗流依旧汹涌。
西苑，这座毗邻太液池、由万贵妃当年力主修建的皇家园林，在今夜却显得格外寂静。因万贵妃失势，此处虽未完全封闭，但也少有人至，尤其是在这等举宫同庆的时刻，更是人迹罕至，只有几个老太监象征性地在入口处值守，也早已心不在焉，被远处的热闹所吸引。
两道黑影，借着夜色和园林内巧妙的地形掩护，悄无声息地潜入了西苑深处。正是沈清漪与顾慎行。两人皆身着便于行动的深色夜行衣，沈清漪将一头青丝紧紧束在脑后，脸上蒙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格外清亮的眸子。
寒风掠过湖面，吹动枯荷，发出沙沙声响，掩盖了他们极轻微的脚步声。园内亦有零星悬挂的彩灯，但在林木山石的掩映下，光线斑驳陆离，反而制造出更多阴影，利于藏身。
“按照账目和图册标注，应该就是前面那处新垒的假山。”沈清漪压低声音，指着不远处一座在朦胧灯光下显得嶙峋突兀的假山。这座假山规模不小，用的是上好的太湖石，堆叠得颇具章法，显然是花了大力气和大价钱的。
两人迅速靠近，隐在一块湖石之后。沈清漪仔细观察着假山的结构，尤其是石料之间的拼接处。看了一会儿，她轻轻拉了一下顾慎行的衣袖，指向假山底部一块看似与其他石头浑然一体、体积却明显偏大的巨石。
“你看这些石料的缝隙，”沈清漪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虽然工匠尽力模仿天然，但这一块的边缘缝隙，比起其他位置，显得过于整齐划一了，像是… …刻意留出的接口。”
顾慎行凝目细看，果然发现了端倪。他内力深厚，耳目聪明，更能感受到那块巨石后方似乎隐隐有空洞的回响。“你退后些。”他对沈清漪低语一句，随即深吸一口气，体内真气流转，双掌缓缓按上那块冰冷的巨石。
他并未使用蛮力硬推，而是运起一股阴柔而持续的内劲，试着左右旋转、前后推移。起初，巨石纹丝不动，仿佛与山体生根。但顾慎行耐心十足，不断调整力道和角度。终于，在尝试向内侧某个角度施加压力时，巨石发出了极其轻微的“咔哒”一声，仿佛触动了某种机括！
顾慎行眼神一凛，双臂猛然发力，低喝一声：“开！”
沉重的巨石，此刻竟如同装了滚轴的门户一般，被他缓缓向内推开了一道足以容人侧身通过的缝隙！一股混合着尘土和霉味的、阴冷的气息从缝隙中扑面而出。
缝隙后面，并非坚实的山体，而是一个人工开凿出的、约半人高的隐蔽暗格！借着远处彩灯透入的微弱光芒，可以看见暗格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的东西——并非金银珠宝，而是一摞摞的账册，以及大量封装好的信函！
沈清漪心头狂跳，正欲上前查看。
突然！
“呼啦——！”
四周瞬间亮起无数支火把，跳跃的火焰骤然驱散了此地的黑暗，将假山周围照得亮如白昼！数十名手持兵刃、神情冷厉的侍卫从假山后、树林中、湖石旁蜂拥而出，形成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沈清漪与顾慎行团团围住，冰冷的兵刃反射着火光，对准了他们。
人群分开，一个身着绛紫色宫装、外罩狐裘大氅的身影，在宫女的簇拥下，缓步走了出来。正是万贵妃！她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得意与怨毒的冷笑，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死死钉在沈清漪身上。
“私闯皇家禁苑，窥探宫闱机密！”万贵妃的声音在寂静的园林中显得格外尖利刺耳，“沈清漪，顾慎行！你们好大的狗胆！给本宫拿下！若敢反抗，格杀勿论！”
侍卫们齐声应诺，气势汹汹，就要上前拿人。
顾慎行瞬间将沈清漪护在身后，手已按上剑柄，眼神冰冷如霜，周身杀气凛然，显然准备拼死一搏。
沈清漪虽惊却不乱，她知道，此刻任何反抗都只会坐实罪名，给对方就地格杀的借口。她的大脑飞速运转，思考着脱身之策，目光却不自觉地扫过那个已被打开的暗格。
就在这千钧一发、剑拔弩张之际——
一个平静而威严的声音，自假山另一侧的阴影中淡淡响起，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魔力，瞬间冻结了场中所有的动作。
“娘娘，好大的威风。”
随着话音，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不疾不徐地从假山后转了出来。
灯火映照下，那身象征九五之尊的明黄常服，刺得万贵妃瞳孔骤缩，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周围的侍卫、宫女更是吓得魂飞魄散，“哗啦啦”跪倒一片，连头都不敢抬。
来人，竟是本该在御花园与群臣同乐、赏灯观焰的皇帝——朱见深！
皇帝负手而立，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最后落在面如死灰的万贵妃身上，又看了看被围在中央、依旧维持着戒备姿态的顾慎行和被他护在身后的沈清漪，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那个被打开的、露出内里乾坤的暗格上。
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只是站在那里，便已掌控了全局。
石破，天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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