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很安静,只有仪器发出规律的、令人心安的“嘀嗒”声,像劫后余生的心跳。
林书研靠坐在升起的病床上,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阳光落在他脸上,也驱不散那层深重的疲惫。他闭着眼,呼吸轻浅,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脆弱得像随时会碎裂的琉璃。他的右手,那只没有输液的手,被我紧紧握在掌心。指尖冰凉,但不再是那种刺骨的、毫无生气的冰冷,而是带着一丝微弱的、属于活人的温度。
那枚深蓝色的硬币,就贴在我们紧握的手掌之间。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坚硬的棱角和微微的凉意。它安静地躺着,没有再震动。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共鸣和唤醒,耗尽了它所有的能量。
周寻坐在窗边的椅子上,背脊挺直,像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眉头紧锁,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动,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阳光勾勒出他紧绷的侧脸线条,下颌线如同刀刻。病房里温暖的氛围,似乎丝毫无法融化他周身散发的、如同万年寒冰般的凝重和杀意。
“清道夫”…这个名字像一块沉重的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那个藏在暗处、如同附骨之蛆的幽灵,他留下的毒药,差点彻底夺走书研的生命。他留下的金属片,像一颗随时会引爆的炸弹,被周寻锁进了最高级别的防辐射铅盒,送去了军方最机密的实验室。但它的阴影,却如同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这间病房。
林书研的指尖在我掌心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我立刻低下头,凑近他。
“书研?”我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惊扰了易碎的梦境。
他缓缓睁开眼。那双深褐色的眼眸,不再像之前那样空洞死寂,也不再充满恐惧的狂澜。里面沉淀着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像跋涉了万水千山后的旅人,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小心翼翼的茫然。他的目光有些迟缓地聚焦在我脸上,看了好一会儿,才极其缓慢地、极其艰难地…扯动了一下嘴角。
那是一个极其微弱、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却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我的心房!酸涩和狂喜交织着涌上眼眶!我用力握紧他的手,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你醒了…真好…”我的声音哽咽,带着浓重的鼻音。
他眨了眨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点嘶哑的气音。他微微蹙眉,像是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困扰。
“别急,别说话。”我连忙拿起旁边温热的吸管杯,小心地递到他唇边,“喝点水,润润喉咙。”
他顺从地含住吸管,小口小口地啜饮着温水。喉结艰难地滚动。阳光落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投下细密的阴影。这一刻的宁静,脆弱得如同肥皂泡,却珍贵得让我想落泪。
“感觉怎么样?”周寻的声音打破了宁静。他放下平板,走到床边,目光锐利地审视着林书研的状态,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关切。
林书研喝完水,轻轻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眼神里带着一丝迷茫和不确定。他抬起那只被我握着的手,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试探性的力道,轻轻回握了一下我的手指。 动作轻微,却带着一种清晰的、确认般的依赖。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瞬间在我心底漾开一片温暖的涟漪。我用力回握他,用指尖的温度告诉他——我在。一直都在。
“记忆…有缺失吗?”周寻继续问,声音低沉,“关于‘清道夫’…关于注射…关于…那个盒子?”
提到“清道夫”和“注射”,林书研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眼底深处那丝刚浮现的微弱光芒瞬间黯淡下去,被一层浓重的阴霾覆盖!他猛地闭上眼!眉头痛苦地紧锁!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握着我的手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皮肤!
“书研!别想了!”我立刻俯身抱住他,声音带着急切的安抚,“不想了!我们不想了!没事了!都过去了!”
他靠在我怀里,身体微微颤抖着,像一只受惊的小兽。过了好一会儿,急促的呼吸才慢慢平复下来。他再次睁开眼,眼神里充满了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惧。
“白…白大褂…”他嘶哑地吐出几个字,声音破碎不堪,“…针…很冰…很痛…他说…‘疗程’…”他痛苦地摇着头,眼神涣散,“…记不清…脸…很模糊…像…影子…”
“够了!”周寻沉声打断,眼神锐利,“不要强迫自己回忆!你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时间恢复!”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线索…我们会从其他地方找!”
他拿起平板,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操作了几下,然后将屏幕转向我们。上面显示着一张极其模糊、如同被强干扰过的监控截图。画面中,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口罩和帽子的高个子男人,正低着头,快步穿过一条昏暗的走廊。背景…似乎是医院某个偏僻的楼梯间。
“这是昨天凌晨,西区楼梯间的监控。”周寻的声音冰冷,“时间点…和那个护士看到‘清道夫’离开薇薇病房的时间吻合。他避开了大部分监控,但…百密一疏。”
他放大截图的一个角落。那个男人低垂的手,似乎…极其隐蔽地捏着一个很小的、深色的、方形的物体! 轮廓模糊,但大小…和那个刻着‘门’字的金属片极其相似!
“他离开薇薇病房后,去了这里。”周寻切换画面,显示出一张清晰的、标注着“医院后勤档案室”门牌的照片。“凌晨三点十七分,他用一张伪造的高权限门禁卡,进入了这里。在里面…停留了七分钟。”
档案室?!
我的心猛地一沉!他去档案室干什么
?!销毁记录?还是…查找什么?!
“他拿走了什么?”我急切地问。
“不知道。”周寻眼神锐利如刀,“档案室没有丢失物品的明确记录。但…技术组复原了部分被删除的访问日志。”他再次操作平板,调出一份极其复杂的、带着大量乱码的日志文件。“日志显示…他在里面…重点查询了…二十年前…一批被标记为‘永久封存’的…旧病历档案!”
二十年前?!
永久封存?!
这两个词像两颗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响!一股强烈的不祥预感瞬间攫住了心脏!二十年前…那正是…林书研出生前后不久的时间!
“二十年前…封存的病历…”林书研的声音嘶哑而微弱,带着一种难以置信的惊疑,“…是…是我…?”
“不!”周寻斩钉截铁地否定,眼神却更加凝重,“档案编号…指向的…是另一个名字。”他深吸一口气,目光沉沉地扫过我和林书研,一字一句,清晰而沉重:
“林晚秋。”
林晚秋?!
这个名字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我的脑海!林晚秋…林书研的母亲?!那个在林天豪口中“体弱多病”、长期住院、最终“病逝”的女人?!
“我妈…的病历?”林书研的声音带着剧烈的颤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困惑和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他…他查我妈的病历干什么?!为什么?!”
“这正是我们要查清的!”周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薇薇!”他猛地转向我,眼神锐利如电,“我记得你说过…林书研的母亲…曾经在清澜大学附属医院的精神科…住过院?”
“是…”我艰难地点头,心脏狂跳不止,“书研小时候提过…他妈妈…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一直在接受治疗…后来…后来就…”后面的话,我说不出口。林书研母亲的“病逝”,一直是笼罩在他心头的巨大阴影。
周寻的眼神瞬间变得极其可怕!像有风暴在眼底酝酿!
“清澜大学附属医院…精神科…二十年前…”他低声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清道夫’…林天豪…林晚秋的病历…永久封存…”他猛地抬头,目光如同穿透迷雾的利剑,死死钉在林书研苍白的脸上!
“书研!你母亲当年的主治医生…是谁?!你还记得名字吗?!”
林书研的身体猛地一震!瞳孔骤然收缩!他像是被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狠狠击中!脸上血色尽褪!眼神里翻涌起剧烈的痛苦和挣扎!他死死咬住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双手无意识地抓紧了床单,指节捏得死白!
“医…医生…”他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声音破碎不堪,像是在抗拒着某种巨大的痛苦回忆,“…姓…姓陈…不…不对…是…是姓…姓…”他痛苦地摇着头,眼神涣散,“…记不清…头好痛…白大褂…针…好痛…”
“书研!别想了!”我心疼地抱住他颤抖的身体,阻止他继续沉溺在痛苦的回忆里。
周寻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没有再追问,只是眼神变得更加锐利和冰冷。他拿起平板,手指飞快地操作着,似乎在调取什么资料。
病房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林书研压抑的喘息声和我自己沉重的心跳。阳光依旧温暖,却驱不散这方寸之地里弥漫的、令人窒息的寒意。
林晚秋…“清道夫”…永久封存的病历…二十年前的精神科主治医生…
这些碎片像散落在迷雾中的拼图,带着冰冷刺骨的寒意,指向一个被深埋了二十年的、足以颠覆一切的…血色真相!
(沈采薇紧紧抱着林书研颤抖的身体,感受着他灵魂深处的恐惧和痛苦。周寻站在窗边,逆着光的身影如同一座沉默的火山,平板屏幕上幽蓝的光映照着他眼中翻腾的惊涛骇浪。那枚深蓝硬币安静地躺在两人紧握的手掌间,像一块冰冷的墓碑,铭刻着过往的伤痕。而档案室深处被翻动的尘埃,如同幽灵的低语,在寂静中宣告——二十年前的亡魂,正从地狱深处,缓缓睁开冰冷的眼睛。)
喜欢那年那时那朦胧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那年那时那朦胧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