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七年三月二十,寅时三刻,夜色如墨。
应天城还在酣睡,吴王府演武场却已火把通明。
四百支火把插在四周,将青石铺就的校场照得亮如白昼,火光在晨雾中晕开一圈圈昏黄的光晕,映得场中列阵的三千甲士宛如从幽冥中走出的钢铁洪流。
朱同燨一身崭新的鸦青色少将常服,领章上一颗金星在火光下反射着冷硬的光泽。他站在点将台边缘,左手按在腰间“镇岳”宝剑的缠金剑柄上——这柄剑是父亲朱栋亲手所授,剑身是徐达当年北伐时缴获的蒙古大将佩剑重铸,剑鞘包着鲨鱼皮,吞口处镶嵌的绿松石已被几代人摩挲得温润如玉。
“少帅,亲卫游击府应到三千人,实到三千人,无一人缺席。”
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邓铭同样一身少将礼服走来,这位卫国公世子、亲卫游击将军,十九岁的年轻脸庞上已看不出丧父的悲戚,只有军人特有的坚毅,只是眼底深处那抹与年龄不符的沧桑,暴露了这几个月来的淬炼。
朱同燨转过身,沉默片刻,才开口:“邓将军,从今日起,你便是王府亲卫主官。三千弟兄的性命,王府的安危,皆系于你一身。”
“末将明白。”邓铭挺直脊背,声音如铁石相击,“王爷昨夜训诫,末将字字铭记:亲卫府乃神策军刀尖上的刀尖,宁缺毋滥,宁严勿宽。三千亲卫,需人人能以一当十,件件装备随时可用,处处防务滴水不漏。”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王爷还说……莫要让永嘉郡主在府中担惊受怕。”
提到妹妹朱玉璲,朱同燨冷峻的面容柔和了一瞬。
自去年十月那场轰动金陵的婚事,姐姐嫁入卫国公府已近半年。这桩联姻不仅是两个家族的结合,更将邓铭这位年轻将领与自己、与王府的命运牢牢捆在了一起——某种意义上说,邓铭如今既是臣属,也是妹夫。
“妹妹自有父王母妃照拂。”朱同燨收回思绪,目光投向校场中沉默如山的军阵,“倒是你麾下这些弟兄,听说有几个刺头?”
邓铭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确实有七个,都是各军选拔来的好手,仗着战功不服管束。其中有个叫赵铁柱的,原是北部战区斥候队正,据说能在雪地里潜伏三天三夜,生撕过狼崽子。前日我去巡视营房,他当众问我:‘将军可曾亲手杀过人?’”
“哦?”朱同燨挑眉,“你怎么答的?”
“末将当场解了衣甲。”邓铭语气平淡,仿佛在说别人的事,“让他数我身上的伤疤。七处刀伤,三处箭伤,左肋那道最长的,是十五岁在岭北追剿北元残部时,被一个百夫长用弯刀劈的。”
朱同燨深深看了邓铭一眼。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年轻将领,此刻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沙场老卒才有的煞气,竟让他想起了徐达、常遇春那些老帅。
“后来呢?”
“后来赵铁柱跪下了。”邓铭重新系好领扣,“不过末将没让他跪,扶起来说了句:‘在亲卫府,不看过往战功,只看今日表现。能入亲卫游击府的谁也没比谁差,三千弟兄都是骁勇猛士,谁也别想压谁一头。’”
朱同燨点头:“治军当如此。走吧,时辰到了。”
二人并肩走下点将台。三月凌晨的寒风依旧刺骨,吹得军服下摆猎猎作响,披风在身后卷起如翼。穿过月洞门时,朱同燨瞥见澄心殿的窗户还亮着灯——父亲又是一夜未眠。
自枢机大调整的诏书颁下,整整七日,吴王朱栋几乎未曾踏出澄心殿半步。
军事委员会新架构的运行细则、五大战区防务交接方案、新旧将领磨合期的监督机制、军费调配的优先级……千头万绪,都需要这位议政王、大都督一一处理。王府长史私下说,这七日澄心殿用掉的蜡烛,比往常还多。
朱同燨心中涌起一股热流。他知道,父亲是在用这种方式,为所有即将奔赴新岗位的将领铺平道路,也是在用行动告诉所有人:这场变革,吴王府将担起最大的责任。
校场上,三千亲卫已列阵完毕。
这是大明军制改革后最精锐的部队,没有之一。
全员装备洪武十六式后膛击发枪,枪管在火把下泛着蓝汪汪的冷光。
每人腰间皮带上挂着四枚乾元一式手榴弹,木柄上的防滑纹被磨得发亮;队正以上军官还额外配置短管燧发手铳,象牙枪柄上刻着编号和姓名。
他们身穿统一制式的鸦青色作战服,外罩镶铁片的棉甲——这种新式棉甲在关键部位缝入了薄钢片,重量比传统铁甲轻一半,防护力却更强。
头戴改良后的凤翅盔,盔顶的红缨换成了辨识度更高的金色束带,盔檐加宽以更好地防护面部,两侧护耳可放下,在寒冬时能保住耳朵不被冻掉。
当朱同燨和邓铭登上点将台时,三千双眼睛齐刷刷投来。
那目光中有审视,有期待,有对年轻主将本能的疑虑,也有精锐部队特有的傲气——能入选神策军亲卫府的,哪个不是从各军千挑万选出来的尖子?
邓铭向前三步,站到台沿,运足中气:“亲卫游击府——全体将士!”
“有!!!”
山呼海啸般的回应震碎了黎明前的寂静,惊起远处树林里栖息的鸟雀,扑棱棱飞向还未亮透的天空。
“自今日起,本将邓铭,奉陛下诏命、吴王钧令,任尔等主官!”邓铭的声音在空旷的校场上回荡,带着与其父邓愈一脉相承的铿锵之力,却又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锐气,“我知台下有人心存疑问:一个十九岁的毛头小子,一个国公世子,凭什么统领神策军最精锐的三千亲卫?”
他目光如电,缓缓扫过台下每一张面孔,在第七排第三个——赵铁柱的位置——特意多停留了一瞬。那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满脸横肉,左颊一道刀疤从眼角延伸到嘴角,此刻正瞪着一双牛眼,毫不避讳地与邓铭对视。
“我可以告诉诸位——”邓铭猛地提高音量,“就凭我十岁随父戍边,在燕山脚下第一次摸到真刀!十二岁手刃第一个北元余孽探马,那人的血喷了我满脸,腥得我三天吃不下饭!十五岁在岭北雪原带斥候队三天三夜追踪敌人!”
他一把扯开军服领口,露出精壮的胸膛。火光下,七道狰狞的伤疤清晰可见,最长的从左胸斜划到右腹,像一条蜈蚣趴在皮肤上。
“这七处伤疤,每一处都是在战场上与弟兄们并肩厮杀所得!没有一处是在后方督战挨的!”邓铭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但现在我要说——过往之功,不足为凭!”
他重新系好衣扣,手按剑柄:“从今日起,我邓铭将与诸位同吃同住同操练!我的营帐就设在最靠近校场的西侧第一顶,帐门日夜敞开,任何弟兄有事都可直接来找!我的饭食将与最普通的士兵无异,炊事班给我开小灶,我就砸了谁的锅!”
“三个月内——”邓铭剑指苍穹,剑刃反射火光,划出一道寒芒,“若我不能叫出亲卫府每一位兄弟的名字,若我不能熟练掌握亲卫府每一件火器的操作,若我麾下有任何一处防务出现纰漏——”
他剑锋一转,冰凉的剑刃抵在自己咽喉前三寸:“诸位可持此剑,斩我头颅,悬于辕门!我邓铭若皱一下眉头,便不配做宁河王之孙!”
死寂。
长达十息的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梆子声。
然后,赵铁柱第一个单膝跪地,嘶声吼道:“愿随将军,效死尽力!”
“愿随将军,效死尽力!!!”
三千人的咆哮如山崩海啸,震得点将台都在微微颤动。朱同燨在一旁静静看着,心中暗赞。
邓铭这番表态,既有将门虎子的底气,又放低了姿态,更立下了军令状——不愧是邓愈之子,深谙治军之道,知道对付骄兵悍将,光摆架子没用,得拿出真东西。
待声浪稍息,朱同燨上前一步。他没有邓铭那般激昂,声音平稳却带着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本将朱同燨,今日起任中部战区副总兵、神策军副总兵。按制,亲卫游击府受神策军节制,故本将亦有训令。”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孙子兵法》有云: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诸位可知,为何陛下与吴王要耗费巨资,打造神策军这般装备?为何要将最先进的火器、最严格的训练,优先配给诸位?”
台下将士屏息凝神。
“因为诸位守护的,不仅是一座王府,更是大明的中枢!”朱同燨的声音陡然提高,在寂静的黎明中格外清晰,“应天城内有陛下、有太子、有满朝文武、有帝国国库、有大明银行总行、有科学研究院!一旦有失,动摇的是国本!故神策军亲卫,当为全军楷模——不仅技艺要最精,纪律要最严,更要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定力,要有明知必死而往矣的忠勇!”
他从怀中取出一份加盖兵部大印的文书,当众展开:“此乃军事委员会新颁《神策军训练大纲》。自今日起,亲卫府操练强度增加三成:每日卯时点卯,辰时至午时队列火器训练,未时至酉时格斗体能操练,戌时学习文化、条例,亥时熄灯!”
“每月考核一次!”朱同燨的声音冷了下来,“射击八十环以下,负重越野落后三成者,格斗连续败于三人者——皆为不合格!连续三次不合格者,调离亲卫序列,发往另行分配效力!神策军,不养废物!”
台下传来轻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能站在这里的,哪个不是心高气傲的主?越是严苛,反倒越激发了斗志。
“同时,”朱同燨话锋一转,语气缓和了些,“亲卫府军饷按新制上浮两成!每月考核前十名,赏银十两!立功赏赐加倍!伤残抚恤由王府内库额外补贴,保证弟兄们即便伤了残了,后半生也有依靠!”
他收起文书,一字一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便是本将治军之道!也是神策军立足之本!”
恩威并施,刚柔相济。台下三千将士的眼神,从最初的审视、疑虑,渐渐化为信服、坚定。站在第七排的赵铁柱咧了咧嘴,低声对身旁同伴说:“这才像话!比那些光会耍嘴皮子的强多了!”
“卯时已到——”司辰官拉长声音。
朱同燨与邓铭对视一眼,同时下令:“全军——开操!”
刹那间,校场上枪械操练声、队列口令声、格斗呼喝声交织成一片沸腾的海洋。新的一天,新的时代,在这黎明破晓时分,拉开了钢铁般的帷幕。
而点将台上,朱同燨的目光越过沸腾的校场,望向东方渐白的天际。他知道,此时此刻,在大明辽阔疆土的各个方向,无数和他一样的年轻将领,也正站在各自的点将台上,迎着晨曦,开启属于他们的时代。
同一时辰,千里外,北平府。
这里的天亮得比应天晚半个时辰。
北部战区司令部大堂内,二十四盏牛油大灯烧得正旺,每盏都有海碗大小,灯油里掺了香料,燃烧时散发出淡淡的松柏气息,却依旧驱不散北地早春渗入骨髓的寒意——那是一种能透过棉袍、钻进骨头缝里的冷。
新任总兵官徐辉祖站在一幅巨大的漠南漠北地形沙盘前,眉头紧锁。
这位中山王徐达的长子、新晋的上将军,今年三十有二,面容继承了父亲的方正刚毅,只是比起徐达那历经沧桑的沉稳,他眉宇间更多了几分锐气,像一柄刚刚开锋的宝刀。
此刻他一身玄色上将军常服,未披大氅,仿佛要用血肉之躯对抗北地的严寒。
常服左胸佩戴着一枚金质徽章——那是中山王府的徽记:一座雄峻的山峰,峰顶悬着一轮旭日。这是朱元璋特赐徐达的殊荣,如今传到了徐辉祖手中。
沙盘做得极其精细,用不同颜色的细沙堆出山脉、草原、沙漠,用染色的木块代表城池、堡垒,用插着各色小旗的木钉标注驻军位置。
沙盘边缘还摆着十几个木头雕刻的人马模型,涂着红蓝两色——这是徐达留下的习惯,推演时用模型模拟双方兵力调动。
“总兵官,各部主将已到齐,都在前厅候着。”副官徐安低声禀报。他是徐家的家生子,跟着徐辉祖十几年了,说话时哈出的白气在灯光下清晰可见。
徐辉祖点点头,却没立刻动身,而是伸手从沙盘上拈起一面蓝色小旗——那是代表北元残部的位置,插在标注为“鬼哭谷”的地方。他用拇指摩挲着旗杆,喃喃自语:“鬼哭谷……父亲当年在这里打过一仗。”
徐安接口道:“老爷那是洪武八年的事了吧?听说那一仗打了七天七夜,山谷里的血把雪都染红了,后来每到刮风下雨,谷里就有呜呜的哭声,所以才叫鬼哭谷。”
“不是哭声。”徐辉祖摇头,“是风声经过那些被血浸透的岩缝时发出的声音。父亲说,那一仗他亲手斩了北元一个王爷,那人临死前诅咒说,他的魂魄会永远在谷里徘徊。”
他放下小旗,转身走向主位:“走吧,去见见咱们北部战区的诸位将军。”
前厅里,北部战区副总兵燕王朱棣、副总兵平安、副总兵蓝春等十余名高级将领已分坐两旁。
这些人都是连夜从各地赶来的,甲胄未卸,风尘仆仆,不少人眼窝深陷,显然是路上没怎么合眼。
见徐辉祖进来,众人齐刷刷起身。
朱棣率先抱拳:“徐总兵。”语气恭敬,却带着藩王特有的矜持。他今年三十四岁,比徐辉祖还大两岁,身材魁梧,面如重枣,一身亲王蟒袍外罩着上将军礼服,显得有些不伦不类——但没人敢说什么,因为这是朱元璋特旨准许的:诸王兼任军职者,可礼服外罩蟒袍,以示天家威严。
“燕王殿下。”徐辉祖回礼,又看向其他人,“诸位将军请坐。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
众人落座,亲兵奉上热茶。徐辉祖没碰茶碗,开门见山:“乾元七年三月十五,陛下诏令:北部战区防务,由本将总领。今日召集诸位,是要议定三件事。”
他竖起一根手指:“第一,防区调整。按军事委员会新规,北部战区分设四大防区:燕山防区,由燕王殿下总责;辽东防区,由平安将军总责;岭北防区,由蓝春将军总责;漠南防区,由本将直辖。”
沙盘旁的书吏立刻将四面不同颜色的小旗插上相应位置。红色插在燕山一线,蓝色插在辽东,黄色插在岭北,黑色插在漠南。将领们凝神细看,有人点头,也有人眉头微蹙。
平安忍不住开口:“徐总兵,辽东防区东起鸭绿江,西至山海关,北抵奴儿干,这么大的范围,末将麾下兵马,恐怕……”
“平安将军的担忧本将知道。”徐辉祖从案上拿起一份批文,“军事委员会已准予辽东防区扩军,兵员部分从山东、河南、预备役抽调,下月初即可到位。此外,陛下特批,从神机营调拨洪武二十二年式速射炮三十门,专供辽东防区。”
平安一怔,随即起身抱拳:“末将领命!有了这些火炮,别说守辽东,就是打到高丽去都够了!”
众人哄笑。徐辉祖也笑了笑,但很快收敛:“第二件事,兵力部署重整。原北平镇、辽东镇、岭北镇所属各部,按新编制重新整编。所有部队裁汰四十五岁以上、有暗伤的老兵,补充二十岁以下新兵,确保部队编制人员达八成以上,装备更新率须在六成以上。”
这下连蓝春都坐不住了:“总兵官,岭北苦寒,愿意去戍边的本来就不多,再裁汰老兵,战斗力恐怕……”
“不是裁汰,是转岗。”徐辉祖纠正道,“四十五岁以上、有战功的老兵,可转任屯田官、训导官、军械维护官,待遇不变。岭北新兵不足的部分,本将已奏请朝廷,准许招募归附部落子弟入伍,待遇与汉兵相同。”
蓝春恍然大悟,拱手道:“总兵官考虑周全,末将愚钝。”
“第三件事,”徐辉祖竖起第三根手指,语气陡然凝重,“也是今日要议的重中之重——北元余孽从境外入境袭扰清剿方略。”
他走到沙盘前,拿起长杆指向漠北腹地:“自洪武十一年北元王庭覆灭,已过去十六年。这十六年间,我等发动大小清剿二十七次,斩首累计超过五万,俘获牛羊马匹无数。然而——”
长杆重重敲在沙盘边缘,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残余势力如草原上的野草,烧了一茬又生一茬!去年冬天,岭北防区还发生了三起商队被劫、七处驿站遇袭之事!损失货物价值三千两,阵亡士卒四十七人!诸位告诉本将,这是为何?”
大堂内一片寂静,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噼啪声。
良久,燕王朱棣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草原广袤,部落分散。我军大股出击,彼则化整为零,遁入荒漠深处,我军撤退,彼则重新聚集,继续袭扰。此乃游牧民族千年战法,非一时可绝。当年汉武帝倾尽国力,也未能彻底平定匈奴。”
“燕王殿下所言极是。”徐辉祖点头,眼中却闪着锐利的光,“故离京前,父王特意将我召到书房叮嘱,说了八个字:对付草原,不可只靠刀兵。”
他转身从案上取过一份厚厚的卷宗,羊皮封面已经磨损,露出里面的宣纸。卷宗首页是徐达亲笔所书的四个大字:治北十策。
“此乃中山王手书《治北十策》,结合陛下与吴王的新政思路,本将拟定了北部战区未来三年的方略。”徐辉祖展开卷宗,将领们纷纷伸长了脖子。
“其一,军事上改‘追剿’为‘锁控’。”徐辉祖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几个关键节点,“在乃儿不花、斡难河、克鲁伦河、胪朐河这些水草丰美之地,修筑永久性砖石堡垒。每堡驻军五百,配属火炮十门,骑兵一队,形成纵横各三百里的封锁网络。游牧部落逐水草而居,控制了水源草地,便是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平安眼睛一亮:“妙啊!有了这些堡垒,他们要么来攻——攻城战是咱们的强项;要么绕道——绕道就得走荒漠,渴死饿死!”
“其二,经济上行‘茶马羁縻’之法。”徐辉祖继续道,“在边境设立官市,用茶叶、布匹、铁锅、盐巴交换他们的牛羊马匹。但要严格管控铁器流出数量,尤其是可用于制造兵器的精铁。交易须在堡垒监视下进行,违禁者当场格杀。”
“其三,文化上推行‘教化渐染’。”徐辉祖翻到卷宗第三页,“在各堡垒设汉学堂,准许部落子弟入学,学汉话、识汉字、读汉书。学成者可入边军为吏,或推荐至内地为官。同时鼓励汉民与归顺部落通婚,朝廷给予田宅赏赐,免三年赋税。”
蓝春听得入神,忍不住问:“总兵官,这三策虽好,但耗时长久,非数年不见成效。眼下那些仍在袭扰的残部,尤其是盘踞在鬼哭谷的那三股,该如何应对?”
徐辉祖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那弧度像极了徐达当年下令屠城时的表情:“对于冥顽不灵者,自然要用雷霆手段。本将已请得吴王钧令——调神策军天枢参将府一部北上,配属最新式的洪武二十二式神威大炮和乾元一式重炮。”
他长杆指向沙盘上“鬼哭谷”的位置:“据鹗羽卫密报,最大的三股残部,今春便聚集于此谷。为首者叫孛儿只斤·巴特尔,是北元皇室远支,麾下约有骑兵三千。另外两股首领分别是扎木合和脱火赤,各有千余人。三方原本互不统属,但上月突然合流,显然有所图谋。”
“本将计划,”徐辉祖的声音斩钉截铁,每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地上,“四月十五,雪化之后,集结两万精锐,分三路合围鬼哭谷。燕王殿下率五千骑兵从东侧切入,切断他们往辽东的退路;平安将军率五千步骑从西侧包抄;本将亲率一万主力,携带重炮,正面强攻!”
他环视众将:“此战,不求俘获,只求全歼!要用一场彻底的、毁灭性的胜利,告诉所有还心存侥幸的北元余孽——大明对草原的耐心,已经耗尽!顺者昌,逆者亡!”
大堂内杀气弥漫。这些将领都是沙场宿将,自然明白“不求俘获,只求全歼”意味着什么。那是要效仿当年霍去病封狼居胥的手段,用血腥彻底震慑草原,让草原上的部落未来几十年里,听见“明军”二字就腿软!
“末将等,谨遵将令!”众将齐声应诺,声震屋瓦。
徐辉祖点了点头,神色却未见轻松。他走到窗前,推开厚重的松木窗扇。北地早春的寒风裹挟着细雪扑面而来,远处燕山山脉的轮廓在晨曦中若隐若现,像一条匍匐的巨龙。
父亲徐达的话又在耳边响起,那是离京前夜,中山郡王府后院的对话:
“辉祖,北疆之任,重若泰山。你要记住——为将者,当有霹雳手段,亦要有菩萨心肠。杀伐是为了止杀,征伐是为了不征。鬼哭谷这一仗要打,而且要打得狠,打得他们魂飞魄散。但打完之后的治理,才是真正的考验……”
徐辉祖握紧了拳头,指甲掐进掌心。父亲,儿子记住了。这北疆万里,儿子会替您,替大明,牢牢守住。
“总兵官,”徐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早膳备好了,是羊肉馅饼和羊杂汤,您趁热吃些吧。”
徐辉祖回过神,关上了窗:“给诸位将军也备一份,吃完再走。另外,传令各营,今日起加发棉衣一套,雪地厚靴一双。告诉弟兄们,朝廷没忘了他们在北边受冻。”
“是!”
窗外,天色渐渐亮了。北平城醒了过来,炊烟袅袅升起,街道上传来车马声、叫卖声。而在这座城市的中心,北部战区的战争机器,已经开始全速运转。
乾元七年三月二十五,巳时初刻,宁波府外海三十里。
镇海号铁甲舰巨大的身躯劈开深蓝色的波浪,舰首激起的白色浪沫在阳光下闪着碎金般的光泽,又被海风吹散,化作细密的水雾,洒在甲板执勤的水兵脸上,带着咸腥的海水味道。
这艘大明乃至全世界第一艘全蒸汽动力的钢铁战舰,此刻正以八节的航速进行编队巡航训练。
在她身后,呈楔形队形跟随着十二艘战舰:两艘巡洋舰、四艘炮舰、六艘运输舰。舰队的烟囱喷吐着滚滚黑烟,在海面上拖出一道道蜿蜒的轨迹,像巨龙游过留下的足迹。
东部战区总兵官常升——新任的开平王世子、中将军衔——站在舰桥指挥室内,举着一具黄铜外壳的望远镜观察着海面。
他今年三十岁,身材不像父亲常遇春那般魁梧如山,却更显精悍矫健,一身靛蓝色水师中将礼服穿得笔挺。
他脸上最显眼的是左颊那道浅浅的刀疤,从颧骨斜划到嘴角,像一条蜈蚣趴在脸上。
那是三年前清剿倭寇时留下的——一个装死的倭寇突然暴起,刀锋离他咽喉只有三寸,他侧身躲过的同时反手一刀,把对方连人带刀劈成两半,但脸上也留下了这道疤。事后军医要给他用祛疤药膏,他拒绝了:“留着,让那帮杂碎看看,得罪常家是什么下场。”
“总兵官,编队变阵完成,各舰间距保持相对距离,炮口已统一朝向舷外。”身旁传来清朗的声音。
常升放下望远镜,看向说话之人——东部战区副总兵、信国公世子汤鼎。这位年轻将领今年二十八岁,皮肤因长年出海而呈古铜色,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那是真正热爱大海的人才有的神采,看海的时候像是在看情人。
“汤将军,”常升指着舷窗外整齐的舰队,“依你看,我东部水师与红毛夷的西洋舰队相比,优劣何在?”
汤鼎略一思索,答道:“若论舰船坚利、火炮威猛,我大明新式铁甲舰当居上风。镇海号主炮射程可达五里,一发炮弹重一百二十斤,能击穿三尺厚的橡木船板;侧舷三十六门加农炮齐射,足以在半个时辰内将一艘盖伦船打成筛子。”
“但,”他话锋一转,表情严肃起来,“红毛夷航海已逾百年,其船长、水手经验丰富,远洋航行能力极强。据海鹞所情报,葡萄牙人的船队能从里斯本直达满剌加,中间只在好望角停靠一次,航程超过两万里!咱们的水手,最远只到过万里。”
“而且,”汤鼎补充道,“西洋诸国正在试图研制模仿与我大明类似的蒸汽舰船。去年有荷兰商人透露,他们的船厂已经在试制铁肋木壳船,虽然还是风帆动力,但明显是在摸索路子。不知要多久,他们的蒸汽舰就会下水。”
常升点头,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望远镜的铜壳:“所以吴王才说,水师建设,刻不容缓。汤将军,你长年负责水师训练,以为当务之急是什么?”
汤鼎毫不犹豫,伸出三根手指:“一为人才,二为基地,三为战法。”
他走到悬挂的海图前——这张海图是航海侯张赫花了几年绘制的,从朝鲜到爪哇,从琉球到暹罗,每个岛屿、每处暗礁、每条洋流都标注得清清楚楚。汤鼎的手指划过东海、南洋的广袤海域:
“人才方面,我大明水师将领,多由陆师转任。比如末将,虽然是信国公世子,但最早也是在陆师当的千户,后来才调入水师。真正像张赫老将军那样,从小在海上摸爬滚打、精通天文导航、季风洋流、船舶操纵的专才,不足三成。”
“当扩大航海学院规模,在沿海招募渔家子弟——那些孩子八九岁就跟着父辈出海,水性好,不怕风浪,是天生的水手苗子。系统教授航海、炮术、轮机、测绘,学制四年,毕业授准尉衔,直接上舰服役。”
“至于基地,”汤鼎的手指落在几个关键港口,“太仓、宁波、福州、广州、旧港、平安府—这五大基地需扩建船坞、增设炮台、囤积燃煤弹药,形成完整的补给网络。尤其是旧港,地处南洋咽喉,必须打造成铁桶一般,成为我大明在南洋的前进堡垒。”
“最后是战法。”汤鼎眼中闪过锐光,那是钻研某件事到了痴迷程度的人才会有的眼神,“铁甲舰的出现,已彻底改变海战规则。传统的接舷战、跳帮战将逐渐淘汰——你想想,镇海号的船舷高三丈,外壳是半寸厚的钢板,敌人怎么跳?未来的海战,将是远距离炮战、机动迂回、队形配合的较量。”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手稿,封面写着《新式海战操典草案》:“这是末将花了半年时间写的,总结了镇海号试航以来的二十七次演练经验。里面提出了‘一字纵阵’、‘雁行横阵’、‘圆形防御阵’三种基本队形,以及在不同风向、海况下的变换要领。”
常升接过手稿,随手翻了几页,眼中露出赞许之色:“汤将军用心了。这草案本将会仔细看,完善后上报军事委员会,在全水师推行。”
他将手稿收好,正色道:“汤将军所虑周全。本将已奏请陛下,增拨银五十万两,专项用于水师建设。其中二十万用于扩建航海学院,三十万用于基地建设。此外——”
常升从怀中取出一份盖着吴王金印的密函:“吴王钧令,命我东部战区在三年内,组建两支远洋舰队:一支驻防南洋,确保旧港至满剌加航路安全;另一支常驻扶桑三司,威慑东瀛海疆,同时探索向东航线——据说向东万里之外,还有一片新大陆。”
汤鼎接过密函细看,越看越是振奋,手指都在微微颤抖:“吴王深谋远虑!若有两支远洋舰队,我大明海疆可向外拓展千里!不,是万里!等等,新大陆?这……”
“此事机密。”常升压低声音,“只有陛下、吴王、你我等寥寥数人知晓。据说是墨筹根据古籍推算,再结合番商传言得出的结论。具体如何,还要等舰队建成后去探索。”
他走到舷窗前,望着无垠的碧海,声音带着向往:“父王曾说,未来之争在海上。陆地上的疆土有边界,海上的疆土——只要你船能到的地方,都是你的。我东部战区,便是大明伸向海洋的第一只拳头,要替大明,把这万里海疆,牢牢抓在手里!”
正说着,桅杆顶端的了望哨突然传来警讯,铜铃声急促响起:
“正前方二十里,发现不明船队!数量……十五艘以上!有盖伦船三艘,中型克拉克船八艘,小型快船四艘!”
常升和汤鼎同时举起望远镜。
只见海天相接处,一片帆影渐次浮现,从芝麻大小慢慢变成巴掌大小。那些船只的形制与大明福船、广船迥异,船体修长,帆装复杂,主桅上挂着横帆,前后桅挂着纵帆——正是西洋典型的全帆装船。
“是葡萄牙人的船队。”汤鼎沉声道,他对西洋船只了如指掌,“看帆式,是从满剌加方向来的商船队,但其中混有三艘战舰护航——那三艘盖伦船侧舷炮窗全开,至少各有三十门炮。”
常升眯起眼睛。
自镇海号下水,西洋商船往来东海时明显规矩了许多,通常只会派一两艘小船护送。但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以三艘战舰护航的,还是首次见到。这是试探,还是挑衅?
“传令:舰队进入二级战备状态,火炮装填实弹,炮手就位。”常升的声音冷了下来,像海面上突然刮起的寒风,“发旗语,命对方表明身份、来意,并令其战舰脱离商船队列,于五里外停泊待查。告诉他们,这是大明海疆,按《大明海疆通商条例》,外国战舰不得进入沿岸五十里。”
“得令!”旗语兵迅速爬上信号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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