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蹲在档案室三楼走廊的瓷砖上，指尖悬在那片黑水印上方两厘米处。水珠从天花板冷凝滴落，砸在水印边缘，却像滴在蜡上似的，顺着轮廓滑开，连一丝晕染都没有。
“小林，别碰。”老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烟嗓特有的沙哑。他手里攥着串铜钥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玩意儿邪门，昨儿老王就是擦了它，今天没来。”
林野回头时，正好看见小杨抱着一摞档案盒过来，塑料盒底蹭过地面，在空荡的走廊里划出刺耳的声响。“周师傅又吓唬人，”小杨把档案盒往桌上一放，弯腰盯着水印笑，“不就是霉菌吗？我看是楼上水管漏了，渗下来的铁锈水。”
他说着就掏出口袋里的纸巾，蹲下去要擦。林野还没来得及阻拦，就见小杨的指尖刚碰到黑水印，突然“嘶”地抽回手，指腹上赫然沾着片墨色，像染了陈年的老墨，怎么搓都搓不掉。
“这什么玩意儿？”小杨的笑容僵在脸上，语气里多了几分慌意，“怎么擦不掉？”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的电梯“叮”地响了一声，小飞抱着个工具箱跑过来，额头上全是汗：“周师傅，您让我找的除湿机来了！哎，你们围这儿看什么？”
他凑过来一看，眼睛顿时亮了：“这水印形状挺特别啊，像……像只手？”
经他一说，几人再看那片黑水印，倒真觉得像只摊开的手掌，指节分明，甚至能看出无名指比食指略短。和真人的手一模一样。林野的心沉了沉，他昨天值夜班时，分明记得这片水印只有硬币大小，怎么过了一夜，就长到了手掌大？
“别瞎琢磨了。”老周把钥匙串往掌心一拍，声音发紧，“先把除湿机插上，今天必须把这玩意儿弄掉。老王没来，他的活计得咱们分摊，别在这儿耽误时间。”
小杨揉着指腹上的黑印，嘟囔着去搬档案；小飞蹲在墙角插电源，插头刚碰到插座，整层楼的灯突然灭了。应急灯的绿光幽幽亮起，照得那片黑水印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是活了过来。
“跳闸了？”小飞嘀咕着要去配电箱，却被林野拽住了胳膊。
“你看水印。”林野的声音发颤。
众人回头，只见那片“手掌印”的边缘，正缓缓向外渗出墨色的水痕，像有什么东西在底下推着水印扩张。更让人头皮发麻的是，水印中心的位置，竟慢慢凸起一个小点，像是……指甲盖？
“妈呀！”小杨往后退了一步，撞翻了档案盒，文件散落一地，“这、这不是霉菌！是活的？”
老周的脸在绿光下显得格外苍白，他突然抓住林野的手腕，力道大得像铁钳：“小林，你昨天夜班，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林野被他问得一愣，昨晚的片段记忆突然涌上来。后半夜三点多，他听见档案室里有“滴答”声，比水滴声更沉，像是有东西在渗出来。当时他以为是水管声，没在意，现在想来，那声音分明是从这片黑水印的位置传来的。
“我听见了……滴答声。”林野的声音干涩，“当时没当回事。”
“坏了。”老周松开手，踉跄着后退一步，从口袋里摸出烟，却怎么也打不着火，“老王昨天擦完这水印，跟我说他听见有人叫他名字，还说手痒……今天就联系不上了。”
小飞的脸色也变了，他突然指着水印尖叫：“动了！它动了！”
众人齐刷刷看去，只见那片黑水印里的“手指”竟微微弯曲，像是要攥拳。更恐怖的是，水印边缘渗出的墨色水痕，正顺着瓷砖的缝隙，往小杨的方向爬去。而小杨的脚边，正好有刚才被他撞翻的档案盒，盒底沾着他的汗渍。
“别让它碰到你！”林野大喊着扑过去，拽着小杨往后退。就在这时，那道墨色水痕已经爬到了小杨刚才站过的地方，在瓷砖上留下一道细细的痕迹，像是蛇的轨迹。
小杨吓得腿都软了，瘫坐在地上，指着自己的指腹：“它沾到我了！它会不会钻进我身体里？”
“别慌。”林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记得档案室的墙角有备用的消毒酒精，“小飞，去拿酒精！咱们把水印烧了！”
小飞如梦初醒，转身就往工具箱跑。老周却突然抓住他的肩膀，声音发颤：“不能烧！你忘了？这栋楼以前是……是殡仪馆的停尸间！”
这句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在场的人都僵住了。林野刚来单位半年，只听说过档案室是老楼改造的，从没听过这段历史。小杨更是吓得嘴唇发白：“停、停尸间？那这水印……是死人的东西？”
老周点了点头，烟终于点着了，他猛吸了一口，才缓过劲来：“二十年前，这栋楼失火，烧死了三个停尸间的工人。当时火灭了之后，地面上就有这种黑水印，怎么擦都擦不掉，后来殡仪馆搬了，这楼才改成了档案室。”
他的话还没说完，走廊尽头突然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在了地上。紧接着，是一阵缓慢的、拖拽的脚步声，从楼梯间的方向传来，越来越近。
“谁？”林野抓起身边的档案盒，心跳得像要炸开，“谁在那儿？”
脚步声停在了走廊口，应急灯的绿光里，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人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手腕上缠着一圈圈墨色的痕迹，和地上的黑水印一模一样。
“王、王哥？”小杨的声音带着哭腔，那人的身形，分明就是没来上班的老王。
老王没有回应，他缓缓抬起头，林野这才看清，他的脸上爬满了黑纹，像是墨汁在皮肤下流动，眼睛里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黑，和地上的水印如出一辙。
“水……渴……”老王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嘶哑得不像人声。他抬起手，林野清楚地看见，他的手掌上，正是那片黑水印的形状——不，不是水印沾在了他手上，是他的手，正在变成水印！
“跑！”老周大喊一声，转身就往电梯口跑。林野拽着小杨，小飞跟在后面，几人跌跌撞撞地冲向电梯。老王在后面追，他的脚步越来越快，拖拽声变成了“滴答”声，每走一步，地面上就留下一个黑色的脚印，脚印里渗出墨色的水，很快就和走廊里的水印连在了一起。
电梯门缓缓打开，几人争先恐后地冲进去。林野按下关门键，眼看着老王的手就要伸进来，电梯门“哐当”一声关上，将那张布满黑纹的脸挡在了外面。
电梯里一片死寂，只有几人的喘气声。小杨瘫在地上，指着自己的手腕，哭喊道：“它、它在爬！”
林野低头一看，小杨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细的黑纹，正顺着血管的方向，往上爬。而老周的手背，也有一道同样的黑纹，只是比小杨的更粗。
“为什么是我们？”小飞的声音发颤，“为什么老王变成了那样？”
老周靠在电梯壁上，脸色灰败：“因为我们都碰过那片水印……或者说，那片水印，在找‘容器’。二十年前烧死的工人，他们的尸体没来得及运走，被火封在了地下，这水印，是他们的怨气凝的。”
电梯“叮”地一声，到了一楼。门刚打开，几人就看见大厅的地面上，也蔓延着大片的黑水印，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把整个大厅都覆盖了。而大厅的角落里，躺着一个人，正是负责看守一楼的保安老张，他的身上爬满了黑纹，已经没了呼吸。
“完了……”老周瘫坐在电梯里，“它已经扩散到一楼了，我们跑不出去了。”
林野看着地面上的黑水印，突然想起刚才老王说的“水……渴……”。他猛地看向电梯壁上的消防栓：“水！它怕水！刚才小杨的汗渍引来了它，说明它喜欢有‘人气’的水，但大量的水说不定能冲散它！”
没等其他人反应，林野就拉开了消防栓，水带“哗啦”一声展开。他对准大厅地面的黑水印，打开了阀门。水柱喷涌而出，砸在黑水印上，发出“滋啦”的声响，像是滚烫的油遇到了水。
黑水印在水柱的冲击下，开始收缩、变淡，那些墨色的水痕像是活物一样，往墙角退去。小杨和小飞见状，也冲过去帮忙，两人合力扛起另一根水带，对准走廊的方向喷水。
就在这时，电梯上方传来“哐当”一声巨响，电梯厢体剧烈摇晃起来。林野抬头一看，只见电梯顶部的通风口被撕开一个大洞，老王的半个身子探了进来，他的脸已经完全被黑纹覆盖，双手变成了墨色的爪子，朝着几人抓来。
“小心！”小飞一把推开林野，自己却被老王的爪子划到了胳膊。一道血痕瞬间浮现，而老王的爪子碰到血后，竟发出“滋啦”的声响，血珠落在地上，被黑水印瞬间吸收，水印的颜色变得更深了。
“血！它喜欢血！”林野大喊着，用水柱对准老王。水柱砸在老王身上，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身体开始融化，变成一滩墨色的水，顺着电梯厢体流到地上，和地面的黑水印融为一体。
但这只是暂时的。那滩墨色的水很快又凝聚起来，变成了一只巨大的黑手，从地面上猛地抬起，抓向小杨。小杨躲闪不及，被黑手抓住了脚踝，墨色的水顺着他的裤腿往上爬，他的惨叫声响彻整个大厅。
林野红了眼，他突然想起档案室里有备用的灭火器。“小飞，跟我去三楼！用干粉灭火器！”他拽着小飞，冲向楼梯间。楼梯间的地面上也有黑水印，但两人踩着消防水带的水迹，勉强冲了上去。
三楼的档案室里，那片最初的黑水印已经变成了一张完整的人形轮廓，像是一个黑色的影子趴在地上。林野抓起灭火器，对准人形轮廓按下了阀门。干粉喷涌而出，落在黑水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黑水印开始冒烟、收缩，那些墨色的水痕像是被烘干了一样，慢慢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有效！”小飞大喊着，也拿起灭火器喷射。两人合力，将档案室里的黑水印全部覆盖上了干粉。黑水印在干粉的作用下，不再扩散，那些墨色的水痕慢慢消失，只留下一地黑色的粉末。
楼下的惨叫声停了。林野和小飞冲回一楼，只见老周正用水柱对着那只巨大的黑手喷水，小杨躺在地上，脚踝上的黑纹已经变淡，他还有呼吸。而那只黑手，在干粉和水柱的双重作用下，已经变成了一滩黑色的粉末，被水流冲散，再也没有凝聚起来。
阳光透过大厅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地上的黑色粉末上，粉末慢慢变成了灰白色，像是普通的灰尘。林野瘫坐在地上，大口喘着气，看着身边的几人，浑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
小杨的脚踝还有些发麻，但黑纹已经消失了；老周的手背也恢复了正常；小飞的胳膊被划伤了，但没有大碍。只有老张，永远地留在了这里。
后来，单位派来了专业的清理人员，将地上的黑色粉末全部清理干净，又对整栋楼进行了消毒。但林野知道，那东西并没有完全消失。
一周后，林野在自己的办公桌抽屉里，发现了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三个穿着白大褂的人，站在停尸间的门口，笑容灿烂。而照片的背景里，地面上有一片小小的黑水印，形状像一只摊开的手掌。
他突然想起老周说的，二十年前烧死的三个工人。照片上的三个人，赫然就是老王、老周，还有……年轻时候的自己。
林野的指尖开始发麻，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掌，掌心正慢慢浮现出一道黑色的痕迹，像一滴墨，缓缓晕开。他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嘶哑的低语：
“水……渴……”
走廊里，传来了一阵缓慢的、拖拽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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