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委常委会会议室,那盏象征着清源县最高权力核心的长条桌旁,空气仿佛被抽干后又灌满了水银,沉重得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的声响。椭圆形的桌面光可鉴人,清晰地倒映着顶灯惨白的光线和围坐众人神色各异、却又竭力维持平静的脸庞。没有人交谈,没有人翻阅文件,甚至连清喉咙、挪动茶杯盖的声音,在此刻都显得格外突兀和刺耳。所有的目光,或坦然直视,或隐晦窥探,最终都如同被无形磁石吸引,聚焦在端坐主位、面色沉静如水的县委书记杨国威身上。
杨国威没有立刻开口,他用一种近乎残酷的耐心,让这股无声的威压和猜测在会议室里持续蔓延、发酵。他的目光如同精密扫描仪,缓缓扫过在场每一位常委,最终在脸色微微发白、下意识用指尖敲击桌面的刘国栋身上,停留了微妙的一瞬。刘国栋仿佛被这目光烫到,迅速低下头,假装专注地盯着面前空无一字的笔记本,但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暴露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同志们,”杨国威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一块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打破了凝固的寂静,波纹直达每个人心底,“今晚召开紧急常委会,议题只有一个,也是当前压倒一切、刻不容缓的政治任务——彻底肃清刘明、王强犯罪团伙带来的恶劣影响,并且,要深挖彻查其背后的保护伞和腐败问题,无论涉及到谁,一查到底,绝不姑息!”
他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铺垫,直接将最尖锐、最敏感的问题,如同血淋淋的手术刀般,摆上了这张决定清源县命运的桌面。“根据市纪委和县公安局联合调查组目前掌握的确凿证据,初步查明,该团伙长期盘踞清源,利用‘丰泽工业园’等重大项目和娱乐场所作为掩护,进行系统性、塌方式腐败活动,涉案金额之巨,牵扯人员之广,利益链条之复杂,令人触目惊心,罄竹难书!”
他略一停顿,目光陡然变得锐利如鹰隼,如同实质般牢牢锁住脸色已由白转青的刘国栋,语气加重,每一个字都像锤子砸下:“尤其需要严肃指出的是,有铁一般的证据显示,我县个别主要领导干部,不仅未能有效履行全面从严治党主体责任,守住廉洁底线,反而丧失原则,深度参与其中,与不法商人勾肩搭背,沉瀣一气,大搞权力寻租和利益输送,公然充当黑恶势力的保护伞!其性质之恶劣,影响之坏,已经严重损害了党和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触碰了党纪国法的高压线!”
“杨书记!”刘国栋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猛地抬起头,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一种虚张声势的愤怒而变得有些尖利刺耳,“你……你这是什么意思?!说话要讲证据!要负责任!不能因为下面几个害群之马出了问题,就搞无限扩大化,搞有罪推定,往我们这些辛辛苦苦、兢兢业业为清源发展流血流汗的同志身上泼脏水!我刘国栋在清源工作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自问对得起组织的培养,对得起清源的百姓!你们这样搞疑邻盗斧,会让多少踏实干事、敢于担当的同志心寒?!这还怎么让我们开展工作?!”
他试图先发制人,抢占道德制高点,用“扩大化”、“泼脏水”、“心寒”、“影响工作”这些在官场上极具煽动性和绑架力的词汇来混淆视听,制造悲情,试图将水搅浑,扰乱调查方向。
杨国威面容冷峻,丝毫不为所动,仿佛早已预料到他会如此挣扎。他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只是从面前那个厚厚的、印着“机密”字样的文件袋里,动作沉稳地抽出几张A4纸复印件,示意身旁的工作人员立刻分发给在座的每一位常委。
“刘县长,请你控制情绪。这里是常委会,不是辩论场。是不是泼脏水,是不是有罪推定,证据,会给出最公正的答案。”杨国威的声音冷得像西伯利亚的寒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请大家仔细看看手头的第一份材料。这是从王强家中秘密保险柜里起获的私人账本关键页复印件,上面用两种颜色的笔,清晰记录了近三年来,超过二十笔大额资金,总计金额高达一千二百余万元,通过多个看似不相干的公司账户和特定关系人,最终都流向了刘明实际控制的‘明悦酒店’及其旗下关联的影子公司。备注写得很有意思,‘信息咨询费’、‘项目协调款’、‘年终答谢’……名目繁多。而非常‘巧合’的是,”他刻意加重了“巧合”二字,目光如刀般再次刮过刘国栋,“这些资金的流动时间点,几乎无一例外,都与刘县长您亲自批示、强力推动、甚至绕过正常流程特事特办的某些项目审批、土地出让、巨额财政资金拨付的关键节点,呈现出惊人的高度吻合!刘县长,对于这种时间、对象、金额上的高度关联性,您作何解释?难道这些都是王强个人的‘合理消费’吗?”
与会常委们纷纷低头,目光聚焦在那几页看似普通、却字字千钧的复印件上。虽然只是黑白影印,但那一条条清晰的时间线、一个个触目惊心的金额数字、一个个指向明确的收款方名称,依旧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人眼皮直跳,心底发寒。有人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有人眉头紧锁成川字,有人则下意识地用眼角余光飞快地瞥向主位旁边那个如坐针毡的身影,眼神复杂难明。
刘国栋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后背的冷汗早已浸透了昂贵的定制衬衫,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冰凉的触感。但他深知此刻绝不能松口,一旦承认,就是万劫不复。他强作镇定,甚至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极具表演性的、充满不屑和委屈的冷哼,挥舞着手臂,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调:“荒唐!无稽之谈!这完全是王强这个腐败分子自己手脚不干净,记的黑账、烂账!谁知道他是不是为了自保,或者受人指使,故意伪造这些东西来栽赃陷害,转移视线?!至于那些项目审批和资金拨付,哪一个不是经过政府常务会、甚至是常委会集体讨论研究的?哪一个不符合当时的政策和规划要求?程序上都是有据可查的!难道就因为我作为县长,履行了签字批准的职责,每一个经我手出去的项目,后面出了任何问题,不管是不是我的责任,都要由我来背这个黑锅吗?这是什么强盗逻辑?!还有没有一点点实事求是的精神?!”
他避重就轻,矢口否认,将所有责任完全推给已经落网、无法辩驳的王强,并试图将个人问题上升到集体决策层面,用程序合规来掩盖实质腐败,试图在金蝉脱壳的同时,反将一军。
杨国威似乎早就料到他会有这番说辞,并不急于立刻反驳,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眼神却变得更加深邃难测,仿佛早已洞悉一切。“好,账本,你可以说是王强个人伪造,意图栽赃。那么,请各位同志再看第二份材料。”他从容不迫,又从文件袋中取出另一份材料复印件分发下去,“这是商人刘明长期包养的情妇孙某,在经过我们政策攻心和法律教育后,所提供的证词笔录节选。她明确指认,并愿意承担法律责任,曾多次亲眼看到刘明亲自将装有大量现金或贵重物品(如金条、名表、奢侈品包)的包裹,在特定时间,送往刘县长您位于‘锦秀家园’小区x栋xxx室的秘密住所。时间、地点、物品的大致特征和数量,甚至包括包装物的颜色,她都描述得相当具体、一致。刘县长,‘锦秀家园’这套不在您及您直系亲属名下的房产,您不会也打算矢口否认,说是别人栽赃吧?”
锦绣家园!那是清源县有名的低调奢华的高档别墅区!刘国栋听到这个名字,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自认那处房产处置得极其隐秘,用的是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的名字代持,资金流向也经过多层复杂包装,连他身边最亲近的人都知之甚少,调查组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
“污蔑!这是赤裸裸的、恶毒的污蔑!”刘国栋像是被瞬间踩中了最致命的尾巴,情绪彻底失控,猛地一拍桌子,“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茶杯都跳了起来,茶水溅出,他却浑然不觉。他脸色涨红如同猪肝,脖颈上青筋暴起,声音嘶哑地咆哮,“那个什么情妇!一个犯罪分子包养的、人尽可夫的女人!她的话也能作为证据?!她这完全是为了减刑,为了活命,毫无底线地胡乱攀咬,胡乱攀咬!杨国威同志,我现在严重怀疑调查组的办案方向已经被人有意误导了!你们这是非要捏造罪名,置我于死地吗?!我要向市委、向省委反映!我要申诉!”
会议室内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刘国栋粗重、狼狈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在压抑的空间里徒劳地回荡。气氛已经紧绷到了极限,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橡皮筋,随时可能断裂。所有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勉强维持的遮羞布,正在被一股强大的力量,一点点、却又坚定不移地彻底扯下。而刘国栋声嘶力竭的负隅顽抗,在越来越清晰的证据面前,显得是那样的苍白、无力,甚至透着一股穷途末路的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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