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救了。”
三个字。像三块冰。砸在赵大山心上。
他魁梧的身躯晃了晃。眼睛赤红。盯着炕上那个小小的身影。
他儿子。虎头。才五岁。此刻浑身滚烫。脸颊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脖子僵硬地向后仰着。时不时剧烈地抽搐一下。口角溢出白沫。
“胡说！”赵大山喉咙里发出低吼。像受伤的野兽。“王婆子！你再看看！再看看啊！”
被称为王婆子的老妇。是村里唯一的巫医。干瘦。脸上涂着花花绿绿的颜料。身上挂满叮当作响的骨头和石头。
她后退一步。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恐惧。不是对病情。而是对别的什么。
她指着虎头。手指颤抖。“这不是普通的发热！这是……这是惊风！邪风入窍！是山里的东西……找上门了！”
她意有所指地。瞟向窗外。那个方向。正是老村长家。
屋里还有几个邻居。闻言都变了脸色。窃窃私语起来。
“我就说……那孩子不祥……”
“才来村里三年……就招来这种东西……”
“怕是冲撞了山神……”
议论声钻进赵大山的耳朵。也钻进了刚刚迈进屋子的老村长李头。和他牵着的林玥儿耳中。
林玥儿三岁了。
个子比同龄孩子稍矮。瘦弱。但一双眼睛黑亮得惊人。像是能吸纳所有光。
她穿着打补丁的旧衣服。洗得发白。小脸干净。神情是一种超乎年龄的平静。
三年。足够她摸清这个村子的每一寸土地。也足够她听懂那些围绕她的流言蜚语。
她没有理会那些目光。视线越过人群。落在炕上的虎头身上。
只一眼。她心里就是一沉。
高热。抽搐。角弓反张（脖子后仰）。口吐白沫。
这不是简单的风寒。
这是惊风。确切说。是急惊风。多因热极生风。在古代。尤其是医疗条件极差的乡村。死亡率极高。
在她前世。需要紧急退热镇痉。针刺人中、合谷、太冲。或用安宫牛黄丸……
可这里。什么都没有。
只有愚昧的巫医。和绝望的父亲。
王婆子开始跳大神。围着火盆念念有词。将符水往虎头脸上洒。
虎头抽搐得更厉害了。小脸憋得发紫。
“住手！”老村长看不下去了。厉声喝道。“孩子都快不行了！你还搞这些！”
王婆子动作一僵。恼羞成怒。“李保国！你冲撞了神灵！这孩子要是死了。就是你的罪过！”
“你！”老村长气得脸色发青。
赵大山扑通一声跪在炕前。这个铁打的汉子。眼泪混着汗水往下淌。“虎头！我的儿啊！你醒醒！看看爹啊！”
绝望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屋子。
林玥儿松开了老村长的手。
她迈开小腿。安静地。走到炕边。
没有人注意她。一个三岁孩子。太不起眼。
她踮起脚。努力靠近。
看得更清楚了。
虎头牙关紧咬。呼吸急促而浅。瞳孔都有些散大了。
情况危急。
不能再拖了。
她记得。后山背阴的湿润处。长着几株钩藤。旁边还有一小片蝉蜕栖息的老柳树。
钩藤息风定惊。蝉蜕疏风散热。都是治疗惊风的要药。
虽然药力不如成品药迅猛。但眼下。是唯一的希望。
只是……她一个三岁孩童。如何知道这些？如何取来？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
必须借助爷爷的信任。
她退回老村长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衣角。
老村长正心如乱麻。感觉到动静。低下头。
林玥儿仰着小脸。黑亮的眼睛直视着他。没有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让人心安的沉静。
她抬起小手。指向后山的方向。
然后用稚嫩的。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
“爷爷。”
“草药。”
“能救。”
刹那间。
屋子里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跳大神的王婆子。僵在原地。
跪地痛哭的赵大山。猛地抬起头。
窃窃私语的村民。张大了嘴巴。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震惊。怀疑。荒谬。
一个三岁的。被狼养过的孩子。指着后山说。草药能救连巫医都宣布没救的人？
老村长李头也愣住了。
他看着林玥儿那双过于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戏谑。没有慌乱。只有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
三年来。这孩子身上的种种异于常人之处。在他脑中闪过。
远超同龄的聪慧。与动物之间难以言喻的亲近。还有那份……近乎预知的直觉。
他想起三年前。荒野山谷中。白狼那恳求的眼神。
“这娃儿。究竟是福是祸？”
此刻。答案似乎就在眼前。
赵大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爬爬地冲到老村长面前。抓住他的裤腿。“村长！村长！玥丫头说的是真的吗？后山……后山真有能救虎头的草药？！”
老村长没有立刻回答。
他蹲下身。平视着林玥儿。声音低沉而郑重：
“玥儿。你确定？”
林玥儿用力地点了点头。小手依然坚定地指着后山。
“哪种草？”老村长问。目光紧锁着她。
林玥儿眨了眨眼。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用简单的词描述：“弯弯的钩藤。会响的蝉壳。”
钩藤？蝉蜕？
老村长年轻时走南闯北。见识稍广。隐约听过这两味药名。确实是治惊风的！
他心中的天平。瞬间倾斜。
他猛地站起身。环视一圈惊疑不定的村民。最后目光落在赵大山充满希冀的脸上。
“大山。”他声音沉稳。带着决断。“信我。信玥儿一次。”
他看向林玥儿。“丫头。告诉爷爷。具体在哪儿？”
林玥儿伸出小手。在空中比划着。“背阴。水边。老柳树。”
老村长立刻对赵大山道：“听见没？背阴水边，老柳树！去找！挖那些带钩的藤，捡树上褪下来的蝉壳！快！”
赵大山如同听到了圣旨。一抹眼泪。“我这就去！”他像一阵风似的冲了出去。
王婆子脸色难看。“李保国！你疯了！信一个娃娃的鬼话！山神会降罪的！”
老村长冷冷瞥了她一眼。“山神要降罪。我李保国一人担着！”
他不再理会她。弯腰抱起林玥儿。
林玥儿偎在爷爷怀里。能感受到他胸腔里有力的心跳。
她看着窗外赵大山狂奔而去的背影。又看了看炕上气息微弱的虎头。
草药能找到。
但时间。还来得及吗？
她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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