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豪言壮语,在清晨的阳光下,往往会现出几分不切实际的原形。
魏长风就是这么想的。
他看着坐在桌边,正用一根筷子有滋有味地剔着牙,嘴里还哼着不知名小调的李闲,一夜未眠带来的忧虑又加重了几分。
钱四天不亮就揣着那本空白的账册,带着两个新收的机灵伙计,满眼血丝却又亢奋地出门去了,说是要去堵西城粪霸的门。
牛疙瘩在院子里打拳,虎虎生风,每一拳都砸得空气嗡嗡作响。
唯有净尘,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缩在角落里,手里捻着佛珠,嘴唇翕动,与其说是在念经,不如说是在给自己念往生咒。
“侯爷。”魏长风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压低了声音,“去无妄寺化缘……此事,无异于与虎谋皮。无妄寺乃东境三大宗门之一,底蕴深厚,我们现在……”
“谁说要去无妄寺了?”李闲将筷子往桌上一丢,斜了他一眼,“爬山多累啊。再说了,咱们是去‘化缘’,是去送功德,又不是去砸场子,得找个方便说话的地方。”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脆响,目光越过魏长风,落在了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净尘身上。
“净尘。”
“弟……弟子在!”净尘一个激灵,差点把佛珠给捏碎了。
“天玄城里,有没有你们无妄寺的下院,或者……专门负责接待贵客、打理俗务的地方?”李闲笑嘻嘻地问道,那笑容在净尘看来,比恶鬼还可怕。
净尘的脸色“唰”地一下白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没有,可迎上李闲那双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睛,他所有的谎言都堵在了喉咙里。
“城……城东,有……有一座白云寺。”净尘的声音细若蚊呐,“是……是本寺在天玄城的驻地,主持不净师叔……是……是弟子的亲师叔。”
“亲师叔?”李闲的眼睛一亮,走过去重重拍了拍净尘的肩膀,差点把小和尚拍得坐到地上去,“这不就巧了吗!走,带我们去拜见一下你师叔,叙叙旧,顺便……谈一笔关于无量功德的大生意。”
魏长风闻言,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先剪其羽翼,再敲山震虎……侯爷高明,只是这不净主持,在城中经营多年,怕也不是易与之辈。”
一个时辰后,白云寺门口。
与东家茶舍所在的西城不同,城东明显要富庶整洁得多。
白云寺更是占了极大一片地,朱红高墙,绿瓦飞檐,门口两尊石狮子威武不凡,门前车水马龙,来往的香客皆是衣着光鲜,气度不凡。
这里闻不到西城的臭水沟味,空气中都飘着一股昂贵香料和铜钱混合的富贵气息。
李闲一身粗布麻衣,身后跟着铁塔般的牛疙瘩,与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引来不少侧目的眼光。
净尘站在山门前,双腿打颤,死活不肯再往前迈一步。
“东家,要不……要不算了吧?”他哭丧着脸,“我师叔他……他脾气不好……”
“脾气不好,才需要功德来消弭火气嘛。”李闲浑不在意,一把拽住他的僧袍后领,像拎小鸡一样把他拎进了门里。
知客僧见到净尘,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鄙夷与不屑,正要开口呵斥。
净尘却抢先一步,用尽全身力气喊道:“弟子净尘,求见住持不净师叔!有……有故人来访!”
那一声“故人”,让知客僧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他狐疑地打量着李闲和牛疙瘩,最终还是皱着眉,转身进去通报了。
没过多久,一个身材富态,穿着一身崭新僧袍,油光满面的中年和尚,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快步走了出来。他看到净尘,脸上先是闪过一丝怒意,但当他的目光落在净尘身后的李闲身上时,那怒意又被强行压下,化作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原来是净尘师侄回来了。”不净住持的目光在李闲身上转了一圈,双手合十,“不知这位施主是?”
“我叫李闲。”李闲上前一步,大大方方地自我介绍,笑容灿烂,“是你师侄的朋友。听说他离寺许久,甚是想念师门,特地带他回来看看。顺便,也来拜拜佛,求一份心安。”
“原来是李施主。”不净的笑容更假了,“请内院奉茶。”
禅房内,檀香袅袅。
不净端坐在主位上,慢条斯理地用茶盖撇着浮沫,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过李闲。
他当然知道李闲是谁。昨天巡天卫出动那么大阵仗,最后却灰溜溜收队的事情,早已传遍了天玄城的上层圈子。
“李施主昨日在西城声势浩大,今日却有闲情逸致来我这小庙上香,真是稀客。”不净放下茶杯,淡淡开口,算是点了出来。
“不净大师说笑了。”李闲也端起茶杯,却不喝,只是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皱起了眉头,“大师这里的茶,香则香矣,却少了点灵气。比起无妄寺后山独产的云雾灵茶,可就差远了。”
“哐当”一声,净尘手里的茶杯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不净主持那张胖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云雾茶!
那是无妄寺的秘宝,从不外流,只赠予最特殊的“香客”。他这白云寺,作为无妄寺在天玄城的脸面,自然也负责处理一些……见不得光的迎来送往。
眼前这个年轻人,他怎么会知道云雾茶?
“李施主说笑了。”不净的语气冷了下来,“云雾茶乃本寺珍品,贫僧也无缘得见,施主怕是听错了。”
“是吗?”李闲放下茶杯,笑容不变,但眼神里的温度却降了下去。“我听说,无妄寺的云雾茶,只赠‘有缘人’。白云寺作为无妄寺在天玄城的脸面,迎来送往,想必见过的‘有缘人’不少吧?比如……那些身份尊贵,需要在城主府别院里‘静养’的有缘人?”
不净的心猛地一跳,脸上肌肉抽动了一下,强作镇定道:“施主说笑了,贫僧只是个出家人,不懂施主所言的官场之事。”
“哦?不懂吗?”李闲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他身体前倾,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如针,“那上个月,大师送去给那位养病的张大人的那二两‘茶叶’,想必也不是云雾茶了?我可听说,张大人最近正为天宝阁查抄的一批禁运物资焦头烂额,大师这‘茶’,真是雪中送炭,功德无量啊。”
不净的瞳孔,在这一瞬间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猛地向后一靠,撞在椅背上,发出一声闷响,额头上,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
这件事,是他亲自经手,天底下绝不超过五个人知晓!眼前这个小子……他到底是什么怪物!
李闲看着他煞白的脸色,满意地坐了回去,重新端起茶杯,吹了吹气,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大师,你看,我这人就喜欢交朋友,也喜欢帮朋友积攒功德。”李闲的语气变得轻快起来,“我最近呢,也想做点善事。准备成立两个堂口,一个叫‘净街堂’,招揽城中乞丐闲汉,给他们饭吃,让他们把天玄城的边边角角都扫干净。另一个叫‘百里堂’,收编那些苦力脚夫,给他们撑腰,让他们有活干,不受欺负。”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着不净。
“这两件,都是让穷苦人有尊严地活下去的大善事,是大功德。可我手头紧,启动需要一笔善款。”
李闲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我想,白云寺香火鼎盛,大师慈悲为怀,一定很乐意为天玄城这百万生民,捐出第一笔‘功德金’,对吧?”
不净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不是化缘,这是勒索!这是用最精准的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他若是不给,今天送云雾茶给城主府大人的事,明天就能传遍整个天玄城!
届时,不仅他身败名裂,更会把无妄寺和天宝阁都拖下水!
“大师觉得,这第一笔功德金,捐多少合适呢?”李闲笑眯眯地看着他,像一只在逗弄老鼠的猫,“我也不贪心,先来个十万两白银,用来给兄弟们置办行头、发发安家费,应该……不算多吧?”
十万两!
不净眼前一黑,差点当场昏死过去。
李闲站起身,走到他身边,亲热地拍了拍他冰凉的肩膀。
“大师,别急着答复。佛曰,心诚则灵。我给大师三天时间,好好准备这笔善款。三天后,我再来拜访,届时,我希望看到大师为全城百姓谋福祉的诚意。”
说完,他不再看那胖和尚一眼,转身朝门外走去。
牛疙瘩冲着不净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白的牙,捏了捏拳头,跟着李闲走了出去。
净尘失魂落魄地跟在最后,路过他那面如死灰的师叔时,甚至不敢看对方一眼。
直到走出白云寺高大的山门,重新站在喧闹的街道上,净尘才仿佛活了过来。他看着李闲那悠哉的背影,眼神里再无半分恐惧,只剩下一种近乎于仰望神明的敬畏。
这位侯爷,他不是在跟人斗,他是在跟人心斗。
“东家……”净尘的声音干涩沙哑。
李闲转过头,看着他,奇怪地问:“怎么了?看你师叔的样子,好像不太欢迎我们啊。真是的,送上门的功德都不要,这和尚,当得不虔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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