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不知何时开始下的，细密的雪花无声地飘落，很快就给沈阳城裹上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陈青山站在已成废墟的钟表铺前，雪花落在他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仅仅一夜之间，他熟悉的世界就天翻地覆。德昌钟表铺被炸得只剩半堵摇摇欲坠的墙，李掌柜和妻子倒在血泊中，身上布满刺刀留下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周围的积雪，触目惊心。
“小梅呢？”陈青山喃喃自语，声音沙哑。他在废墟中疯狂翻找着掌柜八岁女儿的踪迹，双手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没有尸体就是还有希望，他这样告诉自己，可心却一点点往下沉。
“别找了，孩子被带走了。”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陈青山转身，看见杂货铺的刘婶蜷缩在墙角，脸上有一道狰狞的伤口，鲜血已经凝固发黑。
“谁带走的？带去哪了？”陈青山急切地冲过去，抓住刘婶的胳膊追问，语气里满是焦虑。
刘婶的眼神飘忽不定，像是在回忆什么可怕的场景，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几个日本兵...还有个穿白大褂的...他们把孩子拖上一辆卡车...往火车站方向去了...”
陈青山二话不说，转身就往火车站方向跑。街道上积雪被踩成了泥浆，溃退的东北军士兵和逃难的百姓混作一团，不时有零星的枪声响起，引发新一轮的恐慌。
火车站早已人满为患。月台上挤满了拖家带口的人们，哭喊声、叫骂声、孩子的哭闹声混成一片，嘈杂得让人头疼。陈青山在人群中穿梭，目光扫过每一个角落，寻找着小梅的身影，喉咙因为焦急而发干。
“奉天守备司令部命令！”车站广播突然响起刺耳的声音，盖过了所有嘈杂，“所有东北军官兵原地待命，不得与日军发生冲突！重复，不得与日军发生冲突！”
这句话像一盆冰水，从头顶浇下，瞬间浇灭了陈青山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不抵抗？就这样把沈阳拱手让给日本人？他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却无能为力。
“他娘的！”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突然撞到陈青山身上，酒气熏天，眼神里满是绝望和愤怒，“这帮狗娘养的，老子在前线拼命，他们倒好，连枪都不让开！”
士兵看到陈青山手中的信封，突然瞪大眼睛，一把抢过信封，颤抖着手抽出里面的文件，声音因为激动而变调：“天杀的！这是江桥的驻防图！”
陈青山一头雾水：“什么江桥？”
“嫩江大桥！哈尔滨的门户！”士兵咬牙切齿，额头上青筋暴起，“少帅把我们的布防图都给了日本人，这是要亡我东北啊！”
周围的几个溃兵闻言围了过来，有人愤怒地捶打柱子，有人蹲在地上抱头痛哭。陈青山这才注意到信封角落确实印着“江桥特密”几个小字，字迹工整却透着冰冷的绝望。
“我叫赵大勇，原东北军第七旅的。”士兵抹了把脸，把文件塞回陈青山手中，眼神里多了几分凝重，“小兄弟，这图怎么在你手上？”
陈青山简单讲述了昨晚的经历，包括通讯兵临终的嘱托，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悲伤。 “马参谋长...马占山！”赵大勇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现在是黑龙江省代主席，正在哈尔滨组织抗日！这图必须送到他手上，否则江桥一失，哈尔滨就完了！”
陈青山低头看着手中的半块铜牌，眉头紧锁：“可只有半块信物，怎么证明我的身份...” “没时间了！”赵大勇打断他，语气急促，“日本人肯定在找这份文件，你得立刻离开沈阳！” “但我得先找到小梅！”陈青山固执地说，小梅是李掌柜唯一的念想，他不能放弃。
赵大勇按住他的肩膀，眼神恳切而沉重：“听着，孩子，那孩子很可能已经...就算还活着，你现在也找不到她。但这文件关系到几十万人的性命，比个人恩怨更重要！”
车站突然骚动起来，有人大喊：“日本兵来了！”
赵大勇脸色一变，从怀里掏出一张车票塞给陈青山，声音里带着决绝：“这是去长春的最后一班车，快走！我去引开他们！”
不等陈青山回应，赵大勇已经冲向站台另一端，高声喊着：“狗日的日本鬼子，老子跟你们拼了！”随即是一声枪响和一阵混乱的喊叫声。
陈青山攥紧车票和文件，看了一眼赵大勇消失的方向，又想起李掌柜一家的惨状和小梅失踪时可能经历的恐惧，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几乎要撞断肋骨。
汽笛声响起，列车即将开动。陈青山咬了咬牙，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转身冲向检票口。他知道，只有先把文件送到哈尔滨，才有能力寻找小梅，才有机会为死去的人报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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