裘花江湖从业近二十年,闯出不小的名号,诸行当的黑幕、手段和规矩,无不了然于胸。
一番问答,张昊得窥非法贩人链条全貌。
官宦、豪富、青楼、作坊、牙行、丐帮、打行等,全是这个黑色暴利行业的参与者,尤其是丐帮,在产业链中扮演重要角色。
按照裘花所言,讨饭娃小朱逆袭称帝,要拉昔日的苦兄弟一把,表示不忘本,老兄弟们很识相,谢绝为官,老朱深谙讨饭之苦,御赐老兄弟打狗棍傍身,乞丐从此奉老朱为祖师爷,御赐皇杆儿遂成丐头权威信物。
“属下当年跟大哥走江湖拜码头,有幸在应天见过丐帮总杆头黄台仰一面,皇杆儿就在黄丐首手中,乖乖,可了不得,一个镶金嵌玉的尺八烟袋锅······”
“且慢,绿玉杖、不是,打狗棒哪儿去了?”
张昊曾托人去闽广重金求籽,红薯没找到,却弄来烟草、玉米、葵花子等经济作物。
换言之,烟草在内地绝对是新鲜物,老李、老向他们爱抽烟,那是在张家染的坏毛病。
就算老朱身份特殊,不缺烟草,嗜好抽烟,可说好的御赐打狗棒,咋变成御赐烟杆了?
裘花忙辩解说:
“少爷,应天丐首的信物确实是烟袋锅,道上人都知道,皇杆儿传说当不得真。”
“是我着相了。”
张昊苦笑,江湖是个小菇凉,任人打扮。
裘花满面红光,精神头十足,接着卖弄见闻。
原来各地丐帮圈地自立,互不统属,应天黄丐首圈地大些罢了,丐首和杆头平时鲜衣怒马,妻妾成群,逢年过节才象征性的乞讨一次。
御赐皇杆儿纯粹是个笑话,发达就要认祖归宗,老朱在金陵应天称帝,黄丐首给自己脸上贴金,御赐皇杆儿的秘闻从此流传江湖。
但是丐帮不是笑话,组织比打行更严密,丐首经商置地,弟子遍布州县,人贩子和丐帮狼狈为奸,互利互惠,贩卖妇儿得心应手。
裘花说了几桩拐卖、控制与剥削妇儿的手段,张昊毛骨悚然,严重生理不适。
外面闹嚷嚷传来说话声,王小旗进屋回禀,说是青钿姑娘来了,裘花识趣告退。
“廖庄头非要指派我过来。”
青钿进屋撒个谎,见他没说什么,暗暗松口气,信件给他,收了桌上的碗筷杯碟,提上茶壶出屋。
张昊拆信看罢,出来打量青钿带来的百十号人,多是赳赳武夫,身材高大的燕赵汉子。
幺娘人不在,房门上锁,他让王小旗安排护院们下队,人群散去,只剩下十来个账房,胖虎不见鬼影,索性让账房们排队,轮流面试。
头一个进屋的年纪有些大,叫谷时雨,是个老童生,在当地做过冬烘先生、柜台掌柜。
随后问了几人,情况类似,都是连廪生也考不中的落魄读书人,被镖局高薪诱惑南下。
又问了一个年轻小伙子,自称彭二喜,做过三年跑街,一年账房学徒,算是自学成才。
张昊找来作废物料清单,把合计的数字涂掉,分发下去,让他们重新结算。
青钿脸色通红跑进屋,绕过那些账房,勾头站到张昊身边。
“借光借光,都挤在这里作甚?”
一个瘦高的年轻人迈着螃蟹步来到门口,皂靴、革带、花幞头、窄袖锦袍,气派十足,这厮发觉满屋子大头巾都在算账,缩脑袋溜了。
张昊看到那张没受过欺负的脸,还有那身骚包的打扮,大约猜到这厮是谁。
算盘只有一个,在小彭手里,其余账房都是心算,测试结果还算不错,张昊喝叫保洁阿姨,带他们去库房找田管账报到。
青钿还没来及说话,就见那个纠缠她的无赖抹着小胡子,笑眯眯进屋。
张昊打量这厮,眉眼和庶母王氏相似,举止轻浮,让人厌恶,绝逼是那个便宜小舅子。
“王天赐?”
“然也,金陵、苏州我去过,这等规模的皂坊,满天下找不到第二家,怪道你爹让我过来帮忙,放心好了,自家人的事,我鞠躬尽瘁!”
王天赐笑着坐下,翘起二郎腿,俩眼珠子满屋巡睃。
眼前这厮就算是一坨狗屎,也有它的用处,关键是用对地方,张昊淡淡道:
“离开府城前父亲叮嘱我,你擅长吃喝嫖赌,要我小心再小心,帮不帮是你的事,别在我面前扯虎皮拉大旗,这招不好使。”
王天赐既不尴尬,也不恼火,笑道:
“日久见人心,给我找个事做就行,等皂坊建成,我去卖皂,免得你见我心烦。”
“端正态度就对了,我看卫生巡检很配你,具体如何做,自有上司告诉你。”
张昊叫来王小旗,吩咐说:
“二码头冰窖那边的护坊营地宽绰,带他去安置。”
“末将得令。”
王天赐油腔滑调起身打拱,朝青钿潇洒挑眉道:
“青钿姑娘,回见了你。”
跟着王小旗出门,勾肩搭背而去。
青钿胸脯起伏,脸蛋儿都气红了,过去接过灶妇送来的开水壶沏茶,气呼呼道:
“这人是个泼皮混子,空手腆脸去拜见老主母,庄上在开河清淤,没人手,我只好来一趟,路上差点被他活活气死。”
“没啥可气的,当他是狗屎就好。”
张昊因为裘花说的残酷事,心里还在发堵,见她青稚的眉目蕴怒不散,索性带着她到处转悠散心,吃过午饭,一起去看风干的水老虎头。
家在江边,青钿听过渔民的俗言:千斤腊子万斤象,不过象鱼还是头回见,惊奇不已。
张昊笑道:“它顺着河道钻进水渠,把水车叶子都弄断了,中午你吃的就是它,是不是很美味?替我带一块回去,让奶奶也尝尝。”
下午送青钿上船,张昊问她愿不愿意来东乡做事,见她点头,很是开心。
坊区杂务繁多,他需要一个秘书帮着管理信息、协调事务,想来想去只有青钿合适。
船只起航,青钿迎风站在船尾,朝码头上的张昊摆摆手,心里既有兴奋,也有惶恐,那是面对崭新未来的感觉,她知道春晓的野心,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自己也是一样的不安份。
黯黯寒云密布半月之久,终于伴随飒飒寒风,化作雪粒子噼里啪啦袭来。
张昊从码头返回,盯着影影绰绰的工地愁眉不展,嘴角的火泡又在跳着疼。
王小旗安慰道:“小官人勿忧,宿舍月底肯定能封顶。”
“通知胖虎,送回来的棉衣都发下去,嘶——,鬼辣椒不能吃了,上下受罪,敲钟!”
树杈上小铜钟骤响,管事们匆忙赶往中央区铁匠工棚,听东家说要放假,无不愁眉苦脸。
一个工头急道:
“小官人,人都走了,仓房咋办?再有一个月,不、两班倒,半个月我保证全部都能封顶,小官人,不能放假啊!”
“老天爷说翻脸就翻脸,大伙远道而来,辛辛苦苦劳作这么久,还不是图个阖家团圆,我不能耽误大伙回家过年啊。”
见一圈管事七嘴八舌反对,张昊故作沉吟,假惺惺说:
“这样吧,也就半月的活计,让愿意留下的慢慢做,两班倒就不必了,毕竟照明是个大问题,开年我给大伙发红包励事,每人一两银子。”
棚下瞬间一静,接着马屁如潮。
大伙都明白了,这位东家是真大方,数万两银子撒出去,恐怕是不想让人走。
张昊见众人没意见,挥手散会。
眼下他最关心的是几个冰库,哪怕砸银子也得留住人,否则采冰无望,谈何捕捞,没有渔业创收辅助,等不到皂坊开工他就得宣告破产。
前脚进屋,裘花也跟了进来,张昊看见这厮就烦,他后悔问得太仔细,盘踞江浙那伙人贩子,成了横亘他心头的一根刺。
老万大儿子钢娃突然跑来叫唤:
“少爷,你快去看看,河水不知为何下降,水车带不动了!”
张昊凝神去听油锤动静,声音还有,闷得像放屁似的。
“怎么回事?吾操!闸道里是不是有很多鱼?”
他忽然欢喜起来。
“啊?是有不少,那些媳妇子都跳进去捉呢。”
钢娃那张烟熏火燎的黑脸都拧巴成煤球了。
“少爷,不对劲啊,水位降的太快了!”
张昊锁上门,跟着钢娃跑去河边,河水尚未完全断流,却变成了小溪,大鱼小鱼被一道道闸门堵住,在河道沟渠里乱扑腾。
钢娃嘟囔道:“方才还有膝盖深来着,这才多一会儿工夫,难不成是改道了?”
张昊让人去码头查看大江水位,快马很快来报,水位正常,那就只能是上游出了问题。
眼前这条河是皂坊命脉,离开水力,他的超级工厂如同笑话,一切规划都是镜花水月。
“让南区坊队派人去上游查看!”
天擦黑,驻守南区的马小旗带手下回来,河道断流原因很简单,上游在修堤坝。
东乡这条河是洪泛冲刷而成,成型不足十年,曲家良田千顷,在水利上下了不少功夫。
当年百客堂曲家一句话,便让富灶杜员外乖乖让出一半荡地利润,靠的就是这条河。
眼下是枯水期,修堰筑堤甚易,长期断流不可能,但是皂坊的七寸却被人拿捏在手!
“人善被人欺,老子不去找他麻烦,他、啊——”
大黄茶效力偏弱,张昊嘴角的火泡似乎更大了,说话间,疼得他捂着腮帮子倒抽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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