斥候的声音，还在帅帐内回荡。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石头，砸在众人心头。
“围城的曹军主力，已全线崩溃！”
“夏侯惇、曹仁正率残部仓促回撤！徐州之围，已解！”
刘备的身子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
他不是被吓的，是狂喜！
一种劫后余生，从地狱重返人间的巨大狂喜，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解了……真的解了？”
他喃喃自语，那双仁德的眸子里，涌出滚烫的泪水。
糜竺更是直接瘫坐在地，放声大哭，完全不顾半分世家大族的体面。
赢了！
活下来了！
下邳城数十万生灵，都活下来了！
帅帐之内，赤曦军的众将亦是面露喜色，压抑不住地交头接耳。
“委员长神机妙算！”
“不动一兵一卒，便解了徐州之围，此等功绩，前无古人！”
只有李峥，依旧平静。
他只是挥了挥手，示意那名报信的斥候继续。
“说下去。”
“把你知道的，关于曹营之内发生的一切，都说出来。”
那名斥候咽了口唾沫，眼中闪过一丝后怕与敬畏，仿佛在回忆一头受伤的猛虎。
“是！”
“据我们抓获的曹军溃兵交代，当吕布袭取兖州的消息传到曹操中军大帐时……”
斥候的声音，将所有人带回了那个混乱到极点的夜晚。
* * *
曹操的中军大帐。
一盏铜灯，被惊慌失措的亲兵撞翻在地，灯油泼洒而出，瞬间燃起一团火焰，将一张军报烧成了灰烬。
可没人去管。
整个大帐，已经乱成了一锅沸水。
“丞相！丞相！”
一名信使连滚带爬地冲进来，声音凄厉得如同鬼嚎。
“濮阳失守！张邈反了！吕布……吕布小儿占了我们的兖州啊！”
裤衩！
曹操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眼前一黑，脚下一个踉跄，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主公！”
一旁的程昱眼疾手快，死死架住了他。
夏侯惇一把拔出腰间佩剑，双目赤红，状若疯虎！
“反了！都反了！”
他一剑将面前的木案劈成两半，木屑纷飞！
“俺要回去！俺现在就要杀回去！把吕布那三姓家奴碎尸万段！俺的家小还在濮阳啊！”
“对！杀回去！”
曹仁亦是暴跳如雷，甲胄铿锵作响。
“将士们的家眷，也都在兖州！此时不回，军心必乱！”
帐内，十几名高级将领，全都疯了。
他们的根基，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一切，都在兖州！
如今老家被人端了，谁还有心思在这里攻打什么下邳！
“都给我闭嘴！”
一声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咆哮，压过了所有的喧嚣。
曹操被人扶着，挣扎着站直了身体。
他的脸色，白得像一张纸，嘴唇不住地哆嗦，额角青筋暴起。
那不是恐惧。
是极致的愤怒！
他一生征战，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前方，李峥十万大军压境，如山一般沉重。
后方，吕布这头饿狼捅穿了他的后心，断了他的归路！
死局！
一个天罗地网般的死局！
帐内的将领们还在嘶吼，还在叫嚷着要杀回兖-州。
曹操看着他们，那双总是充满了枭雄霸气的眸子里，第一次闪过一丝深深的疲惫。
但他很快便将这丝疲惫，强行压了下去。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点的，近乎残酷的冷静！
他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一旦自己乱了，这数十万大军，顷刻间便会土崩瓦解，被李峥和吕布像切瓜砍菜一样，尽数吞噬！
“锵——！”
倚天剑陡然出鞘，发出一声清越的龙吟！
曹操猛地转身，一剑斩下！
旁边一张用来议事的桌案，一角应声而落！
整个大帐，瞬间死寂。
所有人都被这一剑中蕴含的杀气，震慑住了。
他们看着曹操，看着那张惨白却没有半分慌乱的脸。
“此时慌乱，正中李峥下怀！”
曹操的声音沙哑，却像铁一样坚硬，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所有人的心上。
“哭喊有用吗？愤怒有用吗？”
“你们的家小被困，我的父亲，难道就不是死在徐州这片土地上吗？！”
他环视众人，目光如刀。
“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想踏平下邳，都想杀光这里的所有人！”
“但是！”
他话锋一转，声音陡然拔高！
“我们不能！”
程昱上前一步，拱手道：“主公，昱以为，我军兵力尚在，可先破李峥，再回师剿灭吕布不迟！若此时撤退，军心动摇，恐有全军覆没之危！”
“糊涂！”
曹操厉声喝断了他！
他指着北面，李峥大营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深深的忌惮。
“李峥兵精粮足，士气高昂，更有那神出鬼没的骑兵袭扰我后方！与他决战，就算能胜，也必是惨胜！到那时，我们拿什么去对付以逸待劳的吕布？”
他又指了指脚下的土地。
“兖州，是我们的根！根没了，我们就是一群无家可归的孤魂野鬼！”
“而徐州，不过是一块烂肉！现在不丢，只会把我们所有人都拖死在这里！”
一番话，字字泣血，却又逻辑清晰，一针见血！
帐内所有将领，都冷静了下来。
他们看着曹操，那眼神，从刚才的慌乱，渐渐变成了敬畏。
是啊。
主公，说得对。
“传我将令！”
曹操的声音，在寂静的大帐内，如同惊雷炸响！
“全军，放弃所有攻城器械，放弃所有多余辎重！”
“于禁、乐进，你二人率一万精兵，为我断后！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拖住李峥的追兵！”
“其余人，随我即刻回师！”
“目标——”
“濮阳！”
* * *
斥候的话，说完了。
李峥的帅帐之内，一片死寂。
刚才还洋溢着的欢腾气氛，荡然无存。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令人喘不过气的压抑。
张合、赵云等一众赤曦军将领，脸上的喜色早已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凝重，甚至是一丝发自内心的敬佩。
身陷绝境，后院起火，换做任何一个诸侯，恐怕早已崩溃。
可这曹操，竟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压下所有混乱，做出最理智、最正确的决断！
断尾求生！
这份魄力，这份坚韧，简直可怕！
刘备站在那里，只觉得后背一阵阵发凉。
他现在才明白，自己面对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一个对手。
也更加明白，能将这样一个对手逼到如此境地的李峥，又是何等的可怕！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投向了主位上那个从始至终都未曾动容的年轻人。
李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
他看着众人脸上那副凝重的神情，淡淡一笑。
“怎么，都被吓住了？”
无人应答。
李峥站起身，缓步走到堪舆图前。
“对手强，是好事。”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这恰恰说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是正确的。”
“因为，只有最强大的旧势力，才能最敏锐地感觉到，那个能够埋葬它的新时代，已经来了。”
他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
“曹孟德，确是生平罕见之敌手。”
“能与此等人，争一争这天下，不亦快哉？”
一番话，云淡风轻，却瞬间驱散了帐内所有的阴霾！
众将的眼中，重新燃起了熊熊的战意！
是啊！
对手越强，战胜他，才越有意义！
就在这时，刘备和糜竺对视一眼，同时上前一步。
两人对着李峥，再次深深一拜。
“李将军，徐州之围已解，皆赖将军神威。”
刘备的姿态，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低，语气也充满了真诚的感激。
“备与陶使君，感激不尽。”
他说完，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知将军……下一步，有何打算？”
这个问题一出，整个帅帐，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曹操退了，徐州安全了。
可李峥的十万大军，还在这里。
这头猛虎，是会就此退回河北，还是……
所有人都明白，真正的博弈，现在，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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