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峥推开了面前堆积如山的竹简。
那些都是沮授等人连夜草拟的讨曹檄文，引经据典，辞藻华丽，每一篇都足以让天下文人拍案叫绝。
但他一篇都没看。
“笔墨。”
李峥的声音很平静。
一旁的沮授愣了一下，连忙上前劝道。
“委员长，这等文章之事，交由我等便可，何须您亲自劳神？”
李峥没有回答，只是接过亲兵递来的狼毫，铺开一张雪白的麻纸。
他要写的，不是一篇给士族看的文章。
他要写的，是一封能让天下所有被压迫者，都能听懂的战书！
笔尖饱蘸浓墨，在纸上悬停片刻。
随即，重重落下！
沮授凑上前，只看了一眼，那双浑浊的老眼便猛地一缩！
纸上没有他想象中任何一个激昂的标题。
只有五个平实得近乎白话的字。
《告天下万民书》。
这算什么檄文？！
沮授的心猛地一沉，刚想开口，却见李峥的笔锋已然走龙蛇，一行行字迹，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纸上浮现。
没有典故。
没有引经据典。
更没有那些繁复的对仗。
通篇的语言，直白得像田间老农在拉家常，却又带着一股刺穿人心的力量！
“……曹操，兖州人。其父曹嵩，死于徐州。此事，天下皆知。”
“为父报仇，人之常情。然，其借报仇之名，纵兵屠戮，血洗徐州十余城，又是何道理？”
“被屠者，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被戮者，是嗷嗷待哺的婴孩。”
“被辱者，是家中无辜的妻女。”
“……他们，何罪之有？！”
李峥的笔锋，越写越快，力透纸背！
“天子在许都，看见了吗？没有。”
“天下诸侯，看见了吗？看见了，却装作没看见。”
“他们都觉得，死一些百姓，不算什么。他们争的是江山，夺的是权柄，百姓的命，在他们眼中，轻如草芥。”
“我不答应！”
“我赤曦军，不答应！”
“我冀州千千万万，刚刚分到田地，挺起腰杆的百姓，不答应！”
写到这里，李峥重重顿笔！
他抬起头，看向早已目瞪口呆的沮授，眼中燃烧着一团火。
“沮先生，你现在还觉得，我需要去奉什么劳什子的天子诏吗？”
沮授的身体，剧烈地一颤！
他看着纸上那一句句锥心刺骨的质问，只觉得自己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在这一刻，被彻底颠覆！
是啊！
天子！
天子在哪里？！
当百姓被屠戮的时候，那个高高在上的天子，又为他们做了什么？！
“委员长……”沮授的声音干涩，带着一丝颤抖，“可……可此文不尊君父，不奉纲常，恐不为天下士人所重……”
“我不需要他们重！”
李峥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惊雷，在书房内炸响！
“我需要这天下的百姓，听得懂！”
他指着那张麻纸，每一个字都像一柄重锤，砸在沮授的心上！
“我要让每一个农夫，每一个工匠，每一个卖儿卖女的父亲，每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都听清楚！”
“当一个朝廷，一个君王，连保护自己子民不被肆意屠杀都做不到的时候！”
“那这个朝廷，这个君王，便没有了存在的道理！”
“我们出兵，不是为了争权夺利，不是为了改朝换代！”
“我们，是为这天下所有枉死的人，讨一个公道！”
“是为所有还活着的人，争一条活路！”
“这，就是我们出兵的，最高道义！”
沮授踉跄着后退一步，脸色惨白。
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男人，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灵魂深处的战栗。
这不是谋略。
这是一种全新的，他从未见过的，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力量！
……
当天下午。
最新一期的《民声报》，头版头条，用最大号的字体，刊登了这篇《告天下万民书》。
无数份还散发着油墨味的报纸，像雪片一样，从邺城飞向冀州的每一个角落。
识字班的学堂里，先生们停下了课程，用最饱满的感情，一遍遍地诵读着这篇文章。
田间地头，宣传队的队员们，扯着嗓子，将檄文的内容，逐字逐句地喊给那些正在劳作的农夫听。
“……他们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我们说，官逼民反，民不得不反！”
“他们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我们说，这天下，就该由我们这些受苦的人，自己说了算！”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
那些扛着锄头的汉子，那些正在搓麻绳的妇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呆呆地听着。
他们一辈子，都以为自己是牛马，是草芥，命该如此。
他们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有人用他们最熟悉的大白话，告诉他们——你们的命，很重要！
你们的仇，有人来报！
你们的活路，要靠自己去争！
“呜……呜呜……”
一个正在喂孩子的年轻妇人，再也忍不住，捂着脸，嚎啕大哭！
她的哭声，像一个信号。
压抑了千百年的悲愤与怒火，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无数人，哭了。
他们不是悲伤，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被人当人看的激动！
“俺去！”
人群中，一个身材魁梧的壮汉，猛地将锄头砸在地上，红着眼睛嘶吼！
“俺爹就是被那些当兵的杀的！俺要去当兵！俺要给俺爹报仇！也给徐州那些屈死的百姓报仇！”
“算俺一个！”
“还有俺！”
一呼百应！
整个冀州，彻底沸腾了！
邺城的征兵处，原本还算有序的队伍，瞬间被挤得水泄不通！
无数的父兄子弟，扛着自家的锄头，拿着简陋的武器，从四面八方涌来！
他们的脸上，没有丝毫被强征的麻木，只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要去守护什么的决绝！
短短三日，报名参军的人数，超过了十万！
这股由民心汇成的洪流，让所有旧派的文武官员，都看得心惊胆战！
他们终于明白，李峥那篇看似“粗鄙”的檄文，究竟有多么可怕的威力！
它没有去说服那些高高在上的士族。
它直接点燃了这片土地上，最沉默，也最磅礴的力量！
曹操，被这篇檄文，死死地钉在了“屠夫”和“全民公敌”的耻辱柱上。
而赤曦军，则成了万民拥戴，为守护生命而出征的，仁义之师！
舆论，士气，皆已达到顶点！
* * *
三日后，邺城城外，十万大军，集结于野。
旌旗如林，刀枪如雪。
李峥身披玄甲，按剑立于高台之上，俯瞰着下方那片由钢铁与意志组成的洪流。
他没有再做任何战前动员。
因为他知道，不需要了。
他缓缓拔出腰间的佩剑，剑尖直指苍穹，随即，猛然向南挥下！
“全军，出征！”
他的声音，穿金裂石！
“目标——”
“徐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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