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天的日子定下,京城表面平静,暗地里却像一口即将沸腾的油锅。
朱祁钰嫌锅里的水还不够热,决定再添一把最烈的干柴。
次日早朝,气氛沉闷。
百官如同泥塑木偶,垂手肃立。
一名都察院的御史突然出列,手持象牙笏板,声音清亮,掷地有声。
“臣,弹劾成国公朱仪、武清侯石亨、都督张軏等一众勋贵,在京畿之地,侵占民田,私设庄园,驱赶农户,致使流民四起,国税流失!”
奏本呈上,犹如火星落入油锅。
殿中响起一片倒吸冷气的声音。
朱祁钰接过奏本,只扫了一眼,那张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涨起一层病态的潮红。
他猛地将奏本摔在御案上,发出一声巨响。
“混账!”
他撑着龙椅的扶手站起,身体因“愤怒”而剧烈颤抖。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让他弯下了腰,仿佛随时都会倒下。
兴安连忙上前为他抚背。
朱祁钰推开他,目光如刀,扫过阶下那些脸色煞白的勋贵。
“国难当头,北虏环伺,朕宵衣旰食,欲与众卿共渡难关!”
“尔等!尔等身为国之柱石,食朝廷俸禄,享万民供养,竟在朕的眼皮子底下,行此等鱼肉百姓、挖国家墙角之事!”
他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每一个字都像是在泣血。
“朕,岂能容你!”
大殿之内,死寂无声。
被点到名的几位勋贵,双腿一软,直接瘫跪在地,浑身抖如筛糠。
“陛下恕罪!臣等冤枉啊!”
朱祁钰根本不听他们的辩解,他转向户部尚书金濂。
“金爱卿!”
“臣在。”
“朕命你,即刻成立‘清田核亩司’!”
朱祁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决绝。
“由户部主理,锦衣卫协同!彻查京畿方圆三百里,所有勋贵名下田庄!”
“凡侵占之田,一律归还于民!凡隐匿之税,三倍追缴!”
“一月之内,朕要看到结果!”
“锦衣卫协同!”
这五个字,像烧红的铁锥,狠狠刺入每一个勋贵的心脏。
所有人都明白,这已经不是查账了。
这是抄家!
整个奉天殿,瞬间炸开了锅。
“陛下,万万不可啊!”
“此举会动摇国本,请陛下三思!”
哭喊声、劝谏声混成一片。
朱祁钰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眼中没有丝毫动摇。
“谁敢阻拦,以谋逆论处!”
他猛地一甩袖袍,转身走入殿后,将满朝的惊恐与哀嚎,都抛在了身后。
这道旨意,比京营改制更狠,更直接。
它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精准地捅向了勋贵集团最肥硕的钱袋子。
当晚,武清侯府。
数十名平日里八抬大轿、前呼后拥的公侯伯爵,此刻像一群被猎犬追赶的丧家之犬,全都聚集在此。
厅堂内,名贵的瓷器碎了一地。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一名老侯爷气得浑身发抖,胡子都在颤。
“那病秧子是想把我们往死路上逼啊!”
“清田核亩,还要锦衣卫协同!我们哪家屁股底下是干净的?这要是查起来,掉脑袋都是轻的!”
“还能怎么办?等着袁彬那条疯狗带人上门吗?”
恐慌与愤怒在空气中蔓延,每个人脸上都写满了绝望。
许多原本还在摇摆,对石亨的计划半信半疑的中间派,此刻也感到了切肤之痛。
石亨坐在主位,脸色阴沉如水。
他等众人都发泄得差不多了,才缓缓端起酒杯,猛地摔在地上。
“啪!”
清脆的响声,让众人都安静下来。
“哭什么?闹什么?”
石亨站起身,目光如狼,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现在知道怕了?晚了!”
他走到那名还在哭喊的老侯爷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
“我告诉你们,这只是开始!”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带着一股疯狂的煽动力。
“看到了吗?今天他敢清查你们的田产,明天就敢夺你们的爵位,后天就敢抄你们的家,灭你们的门!”
他松开手,环视众人,一字一句地说道。
“那位新皇帝,要的不是钱,他要的是我们的命!”
“我们再不动手,就全都得死!死无葬身之地!”
这番话,如同一桶滚油,浇在了众人心中那早已燃起的恐惧之火上。
“侯爷!您说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
一名原本犹豫不决的伯爵,此刻双眼通红,第一个站了出来。
“没错!横竖都是一死,不如反了!”
“我府上还有三百家兵,都听侯爷调遣!”
“我出钱!十万两!只要能干掉那病秧子!”
在巨大的利益威胁和死亡恐惧面前,所有的犹豫都化为了乌有。
这些原本瞻前顾后的勋贵,此刻纷纷倒向石亨,赌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性命。
一场更大规模的阴谋,在绝望的催化下,迅速成型。
与此同时,御书房内。
灯火通明,檀香袅袅。
于谦看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弹劾奏章,眉头紧锁,忧心忡忡。
“陛下,今日朝堂之上,反对之声,几如山崩。京中勋贵,更是人人自危,怨声载道。”
他对着那个正在临摹字帖的年轻帝王,深深一揖。
“臣担心,此举树敌过多,恐致朝局不稳啊。”
朱祁钰没有抬头。
他手中的狼毫笔,在一张雪白的宣纸上,从容不迫地游走。
墨迹落下,一个笔力遒劲的“痈”字,跃然纸上。
字迹饱满,黑得发亮,像一个熟透了的毒疮。
他放下狼毫,换了一支朱砂笔,在那“痈”字上,重重地画了一个圈。
那红圈,像一道血痕,将那个黑色的字,彻底锁死。
“于少保。”
朱祁钰终于抬起头,将那张纸,推到于谦面前。
“良医治病,讲究辨证施治。你看,我大明朝这个病人,病根何在?”
于谦看着那个被血色圆圈框住的“痈”字,心头猛地一震。
“病根,就在这些盘根错节、吸食国家血肉的勋贵腐肉之上。”朱祁钰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锋利。
“寻常的药石,早已无济于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朕的药方,就八个字。”
“一剂猛药,去腐生肌。”
他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刺于谦的内心。
“脓包,就要让它熟透了,烂透了,然后一次性把它挤干净。”
“朕知道会疼,但长痛不如短痛。”
于谦怔怔地看着皇帝,那张年轻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犹豫与彷徨,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
他终于懂了。
皇帝前面所有的退让、安抚,甚至包括这场看似鲁莽的“清田核亩”,都只是在催熟这个巨大的毒疮。
他要让所有心怀不满的人,所有潜在的敌人,都在这最后的疯狂中,自己跳出来。
然后,一网打尽。
于谦的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原以为,这位年轻的君主只是想守住皇位,稳住江山。
直到此刻,他才窥见了那病弱外表下,所隐藏的,是何等宏大而冷酷的魄力。
于谦缓缓后退一步,整理衣冠,对着朱祁钰,行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大礼。
他将头颅深深地垂下,声音里,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臣,明白了。”
他知道,皇帝正在织一张前所未有的大网,要将大明立国近百年来积累的沉疴腐肉,一网打尽。
而他于谦,将是挥动那柄最锋利屠刀的,最坚定的执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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