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罢，宾客们纷纷起身，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谢府的大夫人，也就是那位气质干练的长媳，笑吟吟地走过来，亲热地拉住薛林氏的手。
“薛夫人，这水榭边虽好，到底人多喧闹。我们几个相熟的姐妹正要去后头坐坐，那里临着荷塘，景致幽静，还能闻到荷香。那边备了些新巧的茶点和冰镇的酸梅饮子，咱们一起去说说话，也让她们年轻人自在玩玩去。”
她这话说得周到，既邀请了薛林氏，也暗示了年轻一辈自有去处。
薛林氏自然从善如流，笑着应下，又回头看了一眼碧桃，见她独自立在原地，在一众言笑晏晏的官家小姐与年轻公子中，那身淡碧色丫鬟服饰显得格格不入，如同一株水边青荇，悄然独立。
碧桃也听到了谢大夫人的话，心知自己身份尴尬，不可能跟着夫人去那等只有各府主母才能参与的“雅聚”。
她下意识地垂下眼睑，想将自己缩到廊柱的阴影里，减少存在感。
周围是各府带来的贴身丫鬟，她们大多彼此熟识，或低声交谈，或目光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面生却得了谢老夫人青眼的“薛府丫鬟”。
而那些真正的少爷小姐们，则早已自然地聚成了几个小圈子。
几位衣着华丽的少女正围着谢明渊，笑语嫣然，讨论着方才的戏文，或是提议去玩投壶、射覆。
谢明渊嘴角噙着温和的笑意，应对得体，目光却偶尔会掠过人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薛家的三位小姐，允娴、允雅、允慧，则被二夫人带着，与几位年纪相仿的别家小姐站在一处。
允娴努力维持着长姐的沉稳，允雅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最小的允慧则有些怯生生地拉着姐姐的衣角。
她们虽也是小姐，但在这样高门云集的场合，显然也有些放不开。
碧桃独自一人，进退维谷。
上前与薛家小姐们站在一起？于礼不合。
混入各府丫鬟的队伍？她今日代表的又是夫人颜面，且那些丫鬟看她的眼神也带着探究。
去寻个僻静角落站着？
碧桃犹豫片刻，终究还是挪动脚步，悄然融入了那些各府丫鬟聚集的角落。
她寻了个不甚起眼的位置站定，学着她们的样子打发着时间，只盼能安然度过。
起初倒也平静，偶有相邻的丫鬟好奇地瞥她一眼，见她衣着体面，气度沉静，也只当是别家夫人跟前得脸的，并未多言。
然而，方才锦华堂中谢老夫人那番毫不吝啬的夸赞，早已像长了翅膀般在这些消息灵通的仆役圈子里传开了。
一个穿着葱绿比甲、眉眼间带着几分精明的丫鬟，率先将目光落在了碧桃鬓边那朵粉绢花上，声音不高不低，恰好能让周围几人听见。
“哟，这位姐姐瞧着面生，可是薛夫人跟前那位……碧桃姑娘？”
这话像是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顿时引来好几道目光。
碧桃心中微紧，面上却努力维持着平静，微微颔首。
“正是奴婢。”
“哎呀，真是你！”
另一个穿着桃红坎肩的丫鬟立刻接话，语气夸张，带着一股难以忽视的酸意。
“方才可听说了，谢老夫人当着那么多夫人的面，直夸你规矩好，气度好，还说薛夫人拿你当半个女儿看待呢！真是了不得的天大脸面！”
她上下打量着碧桃，目光在她那身质地明显优于寻常丫鬟的杭绸衣裙上逡巡。
“难怪瞧着就和我们不一样，这通身的气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位官家小姐呢！”
这话引得旁边几个丫鬟也跟着窃窃私语起来，眼神复杂，有羡慕。
一个容长脸面的丫鬟撇了撇嘴，声音尖细。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粗笨的，也就只能干些端茶递水的活计，哪像碧桃姑娘，能在主子们面前说得上话，连谢老夫人都青睐有加。这份造化，我们可是想都不敢想。”
“人家自然是有过人之处。”
先前那葱绿比甲的丫鬟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声音压低了些，却足够清晰。
“不然薛夫人为何独独抬举她？怕是……心思灵巧，非我等能及。”
这话暗示性极强，立刻引来几道了然又鄙夷的目光。
碧桃听着这些夹枪带棒的话，脸上像是被火燎过一般，火辣辣地烧了起来。
她攥紧了袖口，指尖微微发白，想要辩解，却深知此刻说什么都是错，只会越描越黑。
她只能将头垂得更低，试图隔绝那些刺人的视线。
也有两个瞧着面善的丫鬟，似乎有些不忍，悄悄递过来一个安慰的眼神，其中一个圆脸丫鬟小声嘟囔了一句。
“少说两句吧，都是当差的，何必呢……”
但这微弱的声音很快就被更多的酸言酸语淹没了。
“哎，碧桃姑娘，跟我们说说呗，你是怎么得了谢老夫人青睐的？也让我们学学，往后也好在主子面前长长脸？”
那桃红坎肩的丫鬟不依不饶，语气带着明显的挑衅。
“就是，传授点经验嘛，也让我们沾沾光。”
就在那桃红坎肩的丫鬟愈发得意，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一个拔高了的女声猛地插了进来，如同冷水泼入热油锅。
“都聚在这儿嚼什么蛆呢？！当我们薛府没人了是不是？！”
众人皆是一惊，循声望去，只见碧莲不知何时也走了过来，正双手叉腰，柳眉倒竖，一双杏眼圆睁，怒视着那群围拢的丫鬟。
她今日虽打扮得比平日低调，但那股子泼辣厉害的劲儿却丝毫未减。
碧莲几步就跨到碧桃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目光如刀子般扫过那几个带头起哄的丫鬟，尤其是那个穿桃红坎肩和葱绿比甲的。
“我当是谁在这儿满嘴喷粪，原来是你们几个！”
碧莲冷笑一声，声音又脆又亮，毫不客气。
“怎么？见我们府上的姐妹得了老夫人几句夸，一个个就酸得跟泡在醋缸里似的，连人话都不会说了？打量着她性子好，不跟你们计较，就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那桃红坎肩的丫鬟被碧莲的气势慑住，脸色变了变，强撑着道。
“我们……我们不过是想跟碧桃姑娘讨教几句，怎么就成嚼蛆了？你们薛府的丫鬟，都这么厉害不成？”
“讨教？”
碧莲嗤笑，上前一步，几乎要戳到那丫鬟的鼻尖。
“我呸！你刚才那阴阳怪气的腔调是讨教？当别人都是聋子傻子呢！我们碧桃规矩好，性子稳，那是我们夫人会调理人，是我们薛府的体面！轮得到你们这些碎嘴子在这儿说三道四、指桑骂槐？有本事也让你们主子在谢老夫人面前得句夸啊？没那个本事就闭上你们的嘴，少在这儿现眼！”
碧莲这一通连珠炮似的呛声，又快又狠，直把那几个丫鬟噎得面色青白，张口结舌。
周围其他原本看热闹的丫鬟，见碧莲如此护短且不好惹，也纷纷缩了脖子，不敢再掺和，而后散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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