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可知错了?”
薛林氏的声音不高,甚至比平日更轻缓几分,却让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碧莲“噗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地,冰凉坚硬的地砖硌得膝盖生疼,她却顾不得了,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慌乱。
“夫人恕罪!奴婢…奴婢真不是有心的,奴婢只是…只是一心想着要伺候好老夫人,想、想替夫人您分忧…”
“想伺候好?想分忧?”
薛林氏端坐在上首的黄花梨木圈椅上,身形未动,只目光平静地落在碧莲那身过于鲜亮的衣着上,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却更让人心头发毛。
“那我问你,你今日这身打扮,也是想着要伺候好老夫人,替我分忧?”
她微微前倾身子,视线如同细密的梳子,将碧莲从头到脚审视了一遍。
“这水红色的比甲,是新做的吧?颜色倒是鲜亮。还有这鬓边的堆纱花,这耳坠上的米珠…平日里在我跟前伺候,穿戴得鲜亮些,我素日里宽松,也就由着你们了。可你莫非忘了,今日是去何处?是去老夫人的颐福堂!老夫人礼佛多年,性子最是喜素净、重端庄,最看不惯的,便是底下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妖妖乔乔!你这一身挤在跟前,是生怕老夫人瞧不见你这份‘心思’,还是存心要碍她老人家的眼,觉得她年纪大了,管不动你们了?”
碧莲被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
她只想着要在各位夫人面前显得体面风光,却忘了揣摩老夫人的喜恶这一层。
此刻被夫人点破,才恍如冷水浇头,羞惭得无地自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冰冷的地面。
薛林氏见她如此,并未就此放过,语气反而更沉了几分,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压力。
“此为其一。其二,更是荒唐!”
她声音微冷。
“老夫人用膳,自有她身边服侍多年的常嬷嬷,或是我们这几个做儿媳的亲自布菜,以示孝道与尊崇。这是府里多少年的规矩!你倒好,规矩没学明白,胆子却不小,竟敢擅作主张,越过常嬷嬷,越过我和二夫人、三夫人,直接去给老夫人布菜?谁给你的规矩?谁给你的胆子?”
每一个字都像锤子敲在碧莲心上,她身子抖得如同风中落叶。
“你可知你那一筷子下去,意味着什么?”
薛林氏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她。
“往小了说,是你不知尊卑,冒失僭越!往大了说,是咱们锦瑟院出去的丫鬟,不懂规矩,连最基本的伺候用膳的礼数都没学好!这还不算——”
她语气一顿,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愠怒。
“你竟还将菜掉落在了桌面上!在老夫人、在二夫人、三夫人,在所有主子面前!你自己说说,当时老夫人那一眼看过来,我心里是什么滋味?嗯?”
薛林氏的声音并不高昂,却字字千钧,压得碧莲几乎喘不过气。
“我平日里待下宽和,却也不是让你们这般不知轻重,肆意妄为的!今日你这一出,落在二夫人、三夫人眼里,她们会如何想?她们不会觉得是你碧莲一个人毛手毛脚,她们只会觉得,是我薛林氏管教下人不严,治家无方!才会纵得身边的丫鬟如此不知礼数,冒冒失失,连带着我这个主子,都要跟着你一起丢脸,在老夫人面前抬不起头来!”
最后几句话,薛林氏说得极重,带着薄怒。
她虽未拍案而起,但那周身散发出的低压,和话语里透出的寒意,比任何疾言厉色的斥骂都更让碧莲恐惧。
碧莲伏在地上,已是泣不成声,眼泪混着冷汗,糊了满脸,精心描画的妆容也花了,显得狼狈不堪。
她此刻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那点想要“露脸”的小心思,闯下了多大的祸事,不仅让自己受罚,更险些连累了夫人的颜面。
“奴婢知错了…奴婢真的知错了…是奴婢蠢笨,是奴婢没规矩…求夫人重重责罚…奴婢再也不敢了…”
她语无伦次地磕头认错,哪里还有半分先前在耳房里的得意模样。
薛林氏看着她这副样子,心中的气恼稍平,但失望却更甚。
她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语气恢复了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今日念你是初犯,且并非存心要与主子为难,便罚你半月月钱,小惩大诫。”
她目光扫过碧莲那身刺眼的衣裳。
“往后,需得谨记,沉稳二字最是要紧。什么身份,该做什么事,该穿什么衣,心里都得有杆秤。没那金刚钻,别揽瓷器活。若再这般不知进退…”
她话未说尽,但其中的警告意味,碧莲听得明明白白。
“下去吧。好好反省。”
“谢夫人开恩!谢夫人开恩!”
碧莲如蒙大赦,又重重磕了两个头,这才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踉踉跄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几乎是逃也似的退了出去,那背影仓皇而狼狈,与来时那孔雀开屏般的姿态判若两人。
薛林氏看着她消失在门帘后,轻轻叹了口气,揉了揉眉心。
这丫头,心思太活,却沉不住气,终究难当大任。
碧桃在房中休息了一下午,到了夜里,她才在夫人房中,等待着夫人的吩咐。
于是方才就一直静立在旁,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心中并无多少幸灾乐祸,反而有些唏嘘。
碧莲固然可厌,但此刻的狼狈,又何尝不是这深宅之中,想要往上爬却不得其法的一个缩影?
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越发觉得,张嬷嬷的严厉教导,夫人平日的提点,是何等重要。
“碧桃。”
薛林氏唤道。
“奴婢在。”
“明日谢府寿宴,你需得更加谨慎。”
薛林氏看着她,目光中带着期许。
“谢家不比府里,一举一动,都需合乎规范,不能有丝毫差错。今日碧莲之事,你需引以为戒。”
“是,奴婢明白。”
碧桃恭声应道,心中那根弦,绷得更紧了。
她知道,明天的寿宴,才是真正的战场。
夜色深沉。
碧桃伺候薛林氏歇下后,才回到耳房。
碧莲已经躺在床上了,面朝里,肩膀微微抽动,似乎还在哭泣。
红梅则已经收拾妥当,见碧桃回来,立刻凑过来,小声且兴奋地跟她分享今晚夜读的见闻。
“碧桃阿姊,你回来啦!今晚嬷嬷教了我们认‘天地人’三个字,还讲了《三字经》里的开头几句呢!虽然我听不太懂,但觉得嬷嬷讲得真好…”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脸上泛着光,显然已经完全从下午被碧莲嘲讽的沮丧中恢复了过来。
“嬷嬷还夸我坐得直,听得认真呢!”
碧桃看着她天真烂漫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
“嗯,红梅真棒。既然觉得有趣,就好好学。”
“嗯!”
红梅用力点头,又压低声音,瞥了一眼碧莲的床铺。
“碧莲阿姊今晚好像不太高兴…回来就躺下了…”
碧桃轻轻“嘘”了一声,示意她别多问。
“早点歇着吧,明日我还要随夫人出门。”
红梅乖巧地点点头,吹熄了油灯,爬上了自己的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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