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库房回来的路上撞见二少爷,虽只是被他莫名其妙地呵斥了几句,并未深究昨日之事,但碧桃的心绪已然被搅乱。
她抱着两匹鲜亮料子回到锦瑟院,只觉得后背都被冷汗浸湿了,二少爷那欲言又止的眼神,总让她觉得不安,仿佛有什么把柄落在了他手里。
她将料子仔细收好,不敢再多想,眼下还有更要紧的差事。
想起昨夜漱玉院的惊魂一幕,碧桃的心便不由自主地揪紧。
那位三少爷,容貌绝世,性子却如同幽潭深冰,难以捉摸,尤其是他怀中那柄冰冷的匕首,更是让她心有余悸。
可夫人吩咐下来的差事,她不能不办,也不敢办砸。
她特意回房整理了一下仪容,确保发髻一丝不乱,衣衫平整洁净,这才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往静思斋走去。
静思斋位于薛府的东南角,位置僻静,与府中的热闹繁华格格不入。
越靠近那里,人声便越是稀少,连鸟鸣声都显得格外稀疏。
院墙外种着一排高大的翠竹,风过时发出沙沙的声响,更添几分清冷幽深。
院门是寻常的黑漆木门,看起来有些年头,却擦拭得干干净净。
碧桃站在门前,能听到自己清晰的心跳声。
她抬手,轻轻扣动了门上的铜环。
“叩、叩、叩。”
声音在寂静中传开,带着些许回响。
等了片刻,门内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接着,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条缝隙,露出一张美得极具冲击力的脸。
碧桃呼吸微窒,偶得见到竟有些晃神。
开门的正是钱嬷嬷,可她与府里其他院子的嬷嬷截然不同。
不过三十上下年纪,乌黑的云鬓梳得光滑整齐,斜斜簪了一支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开门的动作微微晃动。
身上穿着藕荷色缠枝莲纹的缎面褙子,料子甚至比有些人家的小姐穿的还要好。
一张脸明艳夺目,眼波流转间自带风情,只是那眼神里带着疏离和审视,生生压下了几分艳色。
更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双保养得宜的手,纤长白皙,指甲留得比寻常人长些,还用凤仙花汁仔细染过,透着淡淡的绯红。
此刻,那染了丹蔻的指尖正虚扶着门边,带着一种与这清寂院落格格不入的娇慵与贵气。
碧桃是知道这位钱嬷嬷的来历的,听说是柳姨娘的远房表妹,自小一起长大,情同姐妹。
柳姨娘进门后不久,她便也跟着进了府,名义上是嬷嬷,实则更像是半个主子。
柳姨娘去后,她便独自在这静思斋带着三少爷,深居简出,几乎不许外人踏足此地。
“钱嬷嬷安好。”
碧桃压下心中的异样感,连忙垂下眼睑,福了一礼。
“是夫人命我过来,给三少爷送些东西,顺便看看少爷有什么需要的。”
钱嬷嬷的目光在碧桃身上淡淡一扫,那眼神像是带着钩子,又冷又利,似乎能看进人心里去。
她并未立刻让开,沉默了片刻,才将门又拉开了一些,自己则侧身让出通道,动作间带着一种慢条斯理的矜持。
“进来吧。”
她的声音也算悦耳,却透着一股子凉意。
碧桃道了声谢,低头跨过高高的门槛。
院子里的景致与她想象的差不多,简洁到近乎空旷,唯有墙角几丛翠竹蓊郁葱茏,更显寂静。
钱嬷嬷在她身后轻轻合上门,那“咔哒”一声轻响,在这过分安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并未引路,只是用那染了蔻丹的指尖朝着院落深处正房的方向随意一指,语气平淡无波。
“少爷就在房内。夫人既吩咐了,你自去便是。”
说完,也不等碧桃回应,便迤迤然转身,步履轻盈地走向一旁自己的房内,门帘一掀,身影便隐没其中,那姿态从容得仿佛她才是这静思斋的女主人,而碧桃不过是个不经通传便贸然到访的不速之客。
碧桃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钱嬷嬷的做派,实在不合规矩,哪有将夫人派来的人晾在院子里不管不顾的道理?
但想到她的特殊身份,以及三少爷那孤拐的性子,碧桃终究没敢多言,只将这点不适压了下去。
眼下,见到三少爷,完成夫人的交代,才是顶要紧的事。
她深吸一口气,定了定神,依着钱嬷嬷所指,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小径,一步步走向院落深处的正房。
越往里走,四周便越是寂静,只听得见自己裙裾摩擦的细微声响和略显急促的心跳。
这段路明明不长,却因着心中的忐忑,显得格外漫长。
正房的门并未紧闭,而是虚掩着,留着一道窄窄的缝隙。
走得近了,一股带着淡淡皂角清香的水汽便从那门缝里袅袅透出,萦绕在碧桃的鼻尖。
她心下微微一怔,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但脚步已然停在了门前。
透过那门缝,她瞧见屋内水雾弥漫,模糊了陈设,只在氤氲的热气深处,隐约可见一道素屏风的轮廓。
而就在那屏风之后。
碧桃的呼吸骤然一停,瞳孔微微收缩。
水雾缭绕间,一个修长的人形轮廓清晰地映在屏风之上。
墨黑的长发湿漉漉地披散着,勾勒出流畅的肩颈线条。
往下,是略显清瘦却不失力量的背部轮廓,肩胛骨的形状清晰可见,再往下,没入盛满热水的浴桶之中。
氤氲热气将他身影晕染得有些模糊,却更添了几分惊心动魄的俊朗。
水珠似乎正顺着那玉色的肌肤滚落,在屏风映出的影子上,划过一道微妙的水痕。
那身影微微动了一下,带动水面泛起细微的涟漪,屏风上的影子也随之晃动,如同月下莲塘中骤然绽放的一株芙蕖,带着洗净铅华的清艳与近乎脆弱的美感。
碧桃看得呆了,脸颊瞬间烧了起来,一直红到了耳根。
她万万没想到,钱嬷嬷口中的“就在房内”,竟是这般光景。
她慌忙想要退开,脚下却不听使唤,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屏风后的身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侧首。
碧桃正呆立在原地,进退维谷,脸颊烧得滚烫。
屋内氤氲的水汽仿佛带着灼人的温度,让她呼吸困难。
就在这时,屏风后传来一个清冷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微哑,却又如碎冰相击,清晰地穿透水雾,落入她耳中。
“钱姨。”
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
“你知道的,男女之间有大防。”
碧桃浑身一僵,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下,瞬间凉透了。
钱姨?
他叫她……钱姨?
不是嬷嬷吗?
“从前,我年纪小,你不必特意回避。”
那声音继续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碧桃的心上。
“如今,我知晓这些事了,只觉得……恶心。”
“你不必再偷窥我了。”
“恶心”二字,他说得极轻,却像带着千钧重量,砸得碧桃头晕目眩,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不是钱嬷嬷!
可他这话……分明是认错了人,却又透露出令人心惊的信息!
原来钱嬷嬷与三少爷之间,竟是这般……这般不堪吗?
那钱嬷嬷平日里那般作态,莫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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