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苑的夜晚，比想象中更为寂静。风吹过破损窗纸的呜咽声，远处隐约传来的巡夜梆子声，更衬得这方天地如同被遗忘的角落。
云暮白日里已将这破败院落内外粗略探查了一遍。除了明面上的小菊和春杏，暗处似乎并无其他监视。这或许是因为她“侍妾”的身份实在低微，引不起太多重视；又或许是有人刻意营造的松懈假象。
子时刚过，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融入了夜色，悄无声息地滑出竹苑的破旧院墙。云暮换上了一身利落的夜行衣，墨发紧紧束在脑后，面上覆着黑巾，只露出一双在暗夜中清亮锐利的眼眸。
她的目标，是王府的书房。
萧衍虽将她安置在这偏僻院落，看似不闻不问，但她相信，以他的心思缜密，必定会在书房留下某些线索，或是关于高德海，或是关于沈家旧案。她需要尽快掌握更多信息，不能坐以待毙。
靖王府的书房位于主院东侧，独立成院，守卫远比内院森严。但这对曾是听风楼主的云暮而言，并非不可逾越。她如同暗夜中的灵猫，借助树木阴影、廊柱死角，身形几个起落，便避开了明哨暗岗，悄无声息地潜入了书房院落。
书房内一片漆黑，寂静无声。云暮指尖夹着一根特制的细铁丝，在锁孔内轻轻拨动几下，门锁发出极轻微的“咔哒”声。她侧身闪入，迅速将门掩上。
室内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书卷气息。借着透过窗纸的微弱月光，可以大致看清书房内的布局。紫檀木大书案，背后是顶天立地的书架，上面整齐码放着各类书籍卷宗。一侧设有多宝格，摆放着古玩玉器，另一侧则是休息用的矮榻。
云暮没有点燃火折子，她的夜视能力极佳。她先是快速扫过书案，上面除了笔墨纸砚，并无特别之物。随即，她的目光落在了那些书架上。她需要找到可能与十年前旧案、或者与宫内人事、漕运等相关的卷宗或笔记。
她踮起脚尖，指尖在最上层的一排书脊上轻轻滑过，仔细分辨着上面的标签。就在她凝神寻找时，身后，一股极细微的、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的气息骤然逼近！
劲风袭向她的后心！
云暮心中警铃大作，来不及回头，身体已本能地做出反应。她腰肢柔韧地向下一折，险险避开那凌厉的一击，同时右腿如同蝎尾般向后猛地扫出！
对方似乎没料到她的反应如此迅捷，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被扫中小腿，闷哼一声。但那人应变奇快，顺势扣向云暮的脚踝，力道之大，带着分筋错骨的狠辣。
云暮借力旋身，左手成爪，直取对方咽喉要害！黑暗中，两人身影交错，拳脚相击，发出沉闷的声响。动作皆是一等一的快、准、狠，带着军中搏杀与江湖路数的影子，却又都刻意压制了劲风，以免惊动外面的守卫。
几招过后，云暮心中惊疑更甚。这人的身手，绝非普通护卫，其路数……竟有几分熟悉。而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攻势微微一缓。
就在云暮一招“云手”拂向对方面门，对方侧头避让，同时擒向她手腕的瞬间——
两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她的指尖，触及了他腕间冰凉的佛珠。
他的手掌，感受到了她腕上那枚凤凰瞳耳坠独特的轮廓。
黑暗中，彼此的气息都有一瞬间的紊乱。
紧接着，一声极低、带着难以置信的轻笑同时从两人喉间溢出。
云暮收回手，对面的人也松开了力道。
“是你。”
“是你。”
异口同声。
萧衍抬手，轻轻扯下她覆面的黑巾，月光透过窗棂，恰好映亮她清丽却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脸庞。他也除下了脸上的遮掩，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凤眸在黑暗中闪烁着讶异与了然的微光。
“深更半夜，爱妃不在竹苑安寝，跑来本王书房作甚？”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戏谑，却并无责怪。
云暮瞥了他一眼，也压低声音回道：“王爷不也未曾安寝？莫非这书房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需要王爷深夜亲自来看守？”
两人相距极近，呼吸可闻。方才交手时的凌厉气势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因默契和意外重逢而产生的微妙氛围。黑暗中，彼此的眼睛都亮得惊人。
萧衍低笑，伸手自然地揽住她的腰，将她带到书架旁一个更为隐蔽的角落，避免被窗外可能经过的巡逻守卫察觉。
“来找这个？”他从书架一个不起眼的暗格里，取出一本看似普通的《山河志》，递给她。
云暮接过，翻开，里面夹着的，正是她想要的东西——几页关于近年来漕运官员调动及疑似亏空的记录，还有一份高德海几个心腹太监在宫外产业的简单清单。
“王爷早知道我会来？”云暮挑眉。
“猜到几分。”萧衍看着她，目光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深邃，“以你的性子，不可能安心待在竹苑。只是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巧。”
巧到他们会在同样的时间，因为同样的目的，在这黑暗的书房里，以这种方式“重逢”。
“看来，我们的心思，用到一处了。”云暮将那份清单仔细收好，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快。这种不谋而合、并肩作战的感觉，远比孤军奋战来得令人心安。
萧衍看着她小心收好证据的动作，眼底闪过一丝柔光。他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瓷瓶，塞入她手中。
“这是什么？”
“凝玉膏。竹苑潮湿，蚊虫多，涂抹在身上可防叮咬，亦可润泽肌肤。”他语气随意，仿佛只是给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玩意。
云暮握着那尚带着他体温的瓷瓶，微微一怔。她并未向他抱怨过竹苑的境况，他却心细如发，早已察觉。
“多谢王爷。”她轻声道。
窗外，巡夜侍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渐渐远去。
两人躲在书架的阴影里，靠得极近，能清晰地感受到彼此的体温和心跳。方才打斗时急促的呼吸早已平复，此刻的寂静却莫名地染上了几分暧昧。
“该回去了。”云暮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微哑。
“嗯。”萧衍应了一声，却并未立刻松开揽在她腰间的手。
片刻后，他才低声道：“小心些。王府里，眼睛很多。”
“我知道。”云暮点头，“王爷也是。”
两人对视一眼，无需再多言语，同时悄无声息地退开。云暮如同来时一般，融入夜色，消失不见。萧衍则站在原地，望着她离去的方向，许久，才轻轻摩挲了一下指尖，那里似乎还残留着她腰间柔软的触感和那枚耳坠冰凉的轮廓。
今晚这场意外的“交锋”，让某种无形的东西，在黑暗中悄然滋长，愈发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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