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蜂鸣撕裂了我的耳膜,尖锐得像要把我的头骨钻开。
红光在控制室里疯狂闪烁,将顾昭亭惨白的脸映成一片血色。
他猛地向后一仰,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掼在座椅上,四肢不受控制地痉挛起来。
那不是挣扎,而是一种纯粹的、被电流贯穿的生理反应。
他牙关紧咬,一缕鲜血顺着他干裂的嘴角缓缓淌下,像一条濒死的红色小蛇。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金手指冰冷的提示音在意识里回响——情感共鸣密钥。
不是一串冰冷的字符,不是复杂的指令,而是一段能让他产生剧烈情绪波动的真实记忆。
可他现在的意识,就像被投入大海的一滴墨,早已被主机庞大的数据流稀释得无影无踪。
他那双曾经能轻易在人群中捕捉到我的眼睛,此刻正涣散地盯着天花板,瞳孔里映不出我的倒影,甚至映不出这满室的猩红。
时间在警报声中被拉扯得无比缓慢,每一秒都像刀子在割。
我扑过去,不顾他身上那些闪着幽蓝电弧的导线,紧紧握住他那只垂在身侧、冰得像刚从冻土里刨出来一样的右手,用力贴在我的脸颊上。
我的眼泪滚烫,希望能用这点温度唤醒他一丝一毫的感知。
“顾昭亭,你还记得吗?”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七岁那年,下好大的雨,山洪把桥冲垮了。你说你背我去学校,结果我们在山里迷了路,躲进一个黑漆漆的山洞里。”
我能感觉到他指尖轻微的抽搐,但那更像是神经反制带来的余波。
主机面板上代表他意识融合度的数值,依然顽固地停留在97%,并且还在以肉眼难以察觉的速度缓慢上升。
不能停。
我死死盯着他微微颤动的睫毛,逼着自己把那些深埋心底的画面挖出来。
“你把身上最后半块干巴巴的饼塞给我,我问你吃什么,你说你不饿。可我半夜醒来,听到你在洞口啃树皮,牙齿和树皮摩擦的声音,咯吱咯吱的,我一辈子都忘不了。”
他的眼皮似乎动了一下,融合度的数值闪烁了一瞬,又稳定下来。
有反应!尽管微弱,但有反应!
我心头燃起一丝疯狂的希望,语速更快了些:“后来你发高烧,抱着我,一个劲儿地说胡话。你说等我长大了,你就娶我。我说那可不行,你要是想娶我,得先学会吹口哨,就是用叶子吹的那种,要能吹出山里百灵鸟的调子才算数……”
说到这里,我的声音被喉咙里的酸涩堵住了。
我记得,他后来真的学会了,每次都能吹出清亮婉转的曲子。
可那次任务,爆破的冲击波永久性地损伤了他的声带,他再也吹不出那样好听的声音,连说话都带着一丝金属般的沙哑。
我自己先溃不成军,眼泪决堤般涌出,滴落在他冰冷的手背上。
就在这时,我感觉到贴着我脸颊的那只手,五指竟极其轻微地收拢了一下,指尖勾住了我的袖角。
这个动作!
我心脏猛地一跳。
这是我们小时候玩躲猫猫时约定的信号。
如果我藏好了,他找不到我,就会在原地学布谷鸟叫。
而我如果听到了,又不想被他立刻发现,就会悄悄伸出手,勾住他的衣角。
金手指的提示音瞬间响起:“检测到宿主情绪波形出现短暂峰值!密钥方向有效!”
有效!真的有效!
我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压下所有悲伤,强迫自己继续回忆。
我抬起头,直视着他那双依旧空洞的眼睛,用尽全力,让我的声音清晰地传进他可能还残留着一丝意识的脑海里:“还有一次,也是暴雨夜,村里遭了土匪。你把我死死按在谷仓最下面的草垛里,自己爬上了横梁。你在横梁背面用刀刻了一个记号,你说那是‘活人记号’。只要我还活着,看到那个记号,就知道你也一定还活在什么地方。”
我一边说,一边抬起我的左手,在他涣散的眼前,用食指一笔一画,极其缓慢地划出那个只有我们两人知道的符号——一道短短的横杠,下面跟着三道倾斜的波浪纹。
“你说的,短杠是你,三纹是我。只要看到它,就知道你在上面,在某个我看不到的地方,护着我。”
“嗬……嗬……”他喉咙里突然发出一阵模糊而嘶哑的声响,像是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在徒劳地嘶吼。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身体不再是那种纯粹的电击式抽搐,而带上了一丝抗争的意味。
主机屏幕上的数值,在剧烈地跳动后,猛地向下跌落了一大截——83%!
就是现在!
我没有丝毫犹豫,闪电般从自己舌下含着的地方取出一枚薄如蝉翼的微型数据卡,精准地插入主机侧面的USb接口。
幽蓝色的光芒一闪,一个进度条瞬间出现在黑色的屏幕上——“x7型神经解离程序加载中……”
系统提示冷冰冰地弹出:“警告:解药程序需持续维持宿主清醒状态,否则将导致不可逆的脑死亡。”
我明白了。
解药需要一个活着的、抗争的意识作为锚点,才能精准地剥离主机的控制。
如果顾昭亭的意识再次沉寂,解药就会变成摧毁他大脑的毒药。
我不敢停下,一边伸出手,用不算重的力道持续拍打他的脸颊,一边将那些零碎的、温暖的、刻骨铭心的过往,像倒豆子一样全都倒出来。
“顾昭亭,你醒醒!你答应过我的,退伍后就带我去看海!你说我没见过海,不算真正活过。你说要去东边,看最红的日出!”
“你说我叫晚照,是因为我出生的那天傍晚,夕阳特别好。我妈说夕阳太冷了,不吉利。你却告诉我说,夕阳再冷,照在人身上也是发烫的,能把人的骨头都暖透……”
进度条在缓慢而坚定地向前推进,50%……70%……90%……
胜利就在眼前!
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手指的温度在一点点回升,他喉咙里的嘶吼也渐渐清晰,像是在呼唤我的名字。
99%!
就在进度条即将触及终点的那一刹那,整个控制室所有的灯光,包括主机屏幕,在一声沉闷的电流过载声后,“啪”地一下,尽数熄灭。
世界陷入了绝对的黑暗和死寂。
我僵住了,连呼吸都忘了。一秒,两秒……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下一秒,主机的屏幕重新亮起,但不再是复杂的代码和数据流,而是一片纯粹的、令人心悸的白色。
顾昭亭的身体停止了抽搐。他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里,没有迷茫,没有痛苦,更没有重逢的喜悦。
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空洞,像两口被抽干了水的古井,映不出任何光。
一道毫无感情的机械合成音,通过广播响彻整个控制室:“Z09号个体意识剥离完成,正式编入‘守望者’序列。”
他坐了起来,动作流畅而精准,没有一丝多余。
他摘下头上的导线设备,随手扔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金属碰撞声。
然后,他站起身,转过来,正对着我。
他比我高出一个头,此刻居高临下地看着我,那种眼神,就像在审视一件没有生命的物体。
他缓缓抬起右手,举至眉间,对我做了一个无可挑剔的标准军礼。
就是这只手,曾在凛冽的雪夜里,为我捂热几乎冻掉的耳朵。
就是这只手,曾在我迷路时,坚定地牵着我走出密林。
而现在,他看着我,像看着一个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广播里的机械音再次响起,冰冷得不带一丝波澜:“最终清理程序启动,识别并清除系统冗余目标:林晚照。”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放下了行礼的手。
金属制的军靴在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嗒”,他向我迈出了第一步。
那一步不大,却像踩在了我的心脏上,沉重,稳定,带着一种不达目的绝不停止的机械式决绝。
我僵在原地,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看着他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向我走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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