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工厂，露天总装区。
这里原本是一片空地，现在，一个巨大的钢铁怪物，正盘踞在空地的中央。
这个怪物，就是林川口中的“土制空压机”。
它的核心，是李云龙连夜拆回来的六台卡车柴油发动机。
这些发动机被并排固定在一个巨大的工字钢底座上，蓄势待发。
它们的动力输出轴，通过复杂的皮带轮和传动轴系统，最终汇集到一起，共同驱动一个由厚钢板焊接而成，直径超过两米的巨型风机。
整个装置，布满粗大的管道、狰狞的焊缝和裸露的齿轮，充满暴力而原始的美感。
周平和他的技术团队，已经围着这个怪物，连续奋战三十多个小时。
他们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脸上、手上全是油污，但每个人的精神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的状态。
“林所长，所有管路连接完毕！”
“传动系统检查无误！”
“柴油和冷却水已经加满！”
一个个报告声，在嘈杂的环境中响起。
林川站在这个钢铁怪物的面前，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脸色同样苍白，但眼神却亮得惊人。
这台空压机，是他整个计划中，除了凿岩机本身之外，最重要的一环。
没有它提供源源不断的高压空气，凿岩机就是一堆废铁。
他拿出的图纸，是一种非常取巧的设计。
它放弃了传统空压机复杂的活塞式或螺杆式结构，而是采用了一种更直接、更粗暴的方式——离心式涡轮增压。
简单来说，就是用柴油机的强大马力，去硬生生驱动一个巨大的涡轮风扇，以极高的速度旋转，将空气强行吸入，再通过一个不断收窄的管道（文丘里管效应），进行压缩。
这种设计的优点是结构相对简单，对加工精度的要求不高，适合根据地目前的工业水平。
但缺点也同样致命。
第一，能量转换效率极低，六台柴油机的大部分功率，都会在传动和空气摩擦中被浪费掉。
第二，噪音和震动巨大，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第三，对材料的强度要求极高。那个高速旋转的涡轮风扇，以及承受高压的管道，随时都有可能因为金属疲劳而解体，变成一堆致命的弹片。
“所有无关人员，后撤五十米！”林川大声下令。
工人们迅速向后退去，只留下林川和周平等几个核心技术人员，站在一个用沙袋垒起来的简易掩体后面。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即将唤醒的，不知道是一个能创造奇迹的仆人，还是一个会吞噬一切的恶魔。
“周总工，你来启动。”林川看向周平。
他知道，对于这些老一辈的工程师来说，亲手启动自己参与制造的第一台重型设备，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
周平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看了一眼林川，从对方的眼神里，看到了鼓励和信任。
他用力地点了点头，走到控制台前，深吸一口气，然后狠狠地按下启动电钮！
“嗡——”
刺耳的电流声响起，启动电机开始工作。
紧接着，第一台柴油机发出“吭哧、吭哧”的几声闷响，随即喷出一股黑烟，伴随着一声剧烈的爆鸣，被强行唤醒！
“突突突突突……”
沉闷而有力的轰鸣声，开始在空地上回荡。
紧接着，第二台、第三台……
当六台柴油发动机全部启动后，那声音汇集在一起，变成了一股恐怖的声浪，仿佛地龙翻身，整个地面都在剧烈地颤抖。
一些离得近的窗户玻璃，被震得嗡嗡作响，甚至出现了裂纹。
“天呐……”掩体后面，一个年轻的技术员，被这骇人的声势吓得脸色发白。
“加大油门！让转速上来！”林川对着周平大吼道，不然声音根本传不出去。
周平咬着牙，缓缓推动了总油门控制杆。
“呜——呜——”
六台柴油机的声音，从沉闷的咆哮，变成尖锐的嘶吼！
连接着它们的皮带，被绷得笔直，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吱吱”声。
那个巨大的涡轮风扇，开始缓缓转动，然后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空气被疯狂地吸入进气口，发出如同鬼哭狼嚎般的啸叫。
整个钢铁巨兽，都在剧烈地摇晃，仿佛随时都会散架。
“压力表！看压力表！”林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连接在出气总管上的那个硕大的压力表。
指针，开始缓缓地向上攀升。
一公斤……两公斤……三公斤……
所有人的心，都随着那根指针的跳动，提到了嗓子眼。
根据林川的设计，这台空压机要能驱动风动凿岩机，出口压力至少要达到六公斤！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临界值！
四公斤！
五公斤！
就在指针即将触碰到六公斤刻度的时候，异变陡生！
“哐！哐！哐！”
一阵刺耳的金属撞击声，从机器内部传了出来。
紧接着，整个底座开始发生肉眼可见的剧烈位移，疯狂地摇摆！
“不好！是共振！”周平脸色大变，失声惊呼。
共振！
这是机械工程中最可怕的杀手之一！
六台发动机的震动频率，在某个特定的转速下，发生了叠加！
这会产生一个毁灭性的力量，在几秒钟之内，就能把这个上百吨的钢铁怪物，撕成一堆碎片！
“快！快停机！”一个老师傅惊恐地大喊。
然而，林川却发出了截然相反的命令。
“别停！继续加大油门！冲过去！”他的声音，在震耳欲聋的轰鸣中，显得异常冷静，甚至带着一丝疯狂！
“什么？”周平猛地回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在这种情况下继续加大油门，那不是找死吗？
“相信我！”林川一把抓住周平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着他。
“共振峰值只有一个点！只要我们的转速冲过这个点，震动就会消失！停下来，我们前功尽弃！冲过去，我们就成功了！”
这是在赌！
用所有人的命，用这台凝聚了无数人心血的机器，去赌一个理论上的可能！
周平看着林川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只犹豫了零点一秒。
他不知道这个年轻人哪来的这种疯狂的自信，但他选择了相信！
他一咬牙，猛地将油门杆，一把推到了底！
“吼——！！！”
六台柴油机，仿佛被注入了最后的疯狂，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咆哮！
整个机器的震动，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点！
固定底座的巨大地脚螺栓，发出“咯吱咯吱”的呻吟，似乎随时都会被连根拔起！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放慢。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
然后……
奇迹发生了。
就在那毁灭性的震动即将达到临界点的前一刻，尖锐的嘶吼声，猛地又拔高了一个调。
随即，那狂暴的震动，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按住，竟然……奇迹般地平息了下来！
机器的轰鸣声依旧震耳欲聋，但那种即将散架的狂暴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稳而强大的运转声。
“过去了……我们冲过去了！”一个技术员结结巴巴地喊道，随即瘫倒在地。
周平也浑身一软，背上早已被冷汗湿透。
他看着依旧稳稳站在那里的林川，眼神里充满劫后余生的震撼和不可思议。
这个年轻人，他不仅是个天才的设计师，还是个疯狂的赌徒！
而且，他又一次赌赢了！
“压力！压力到七公斤了！”
不知是谁的一声欢呼，将众人的目光，重新拉回到了压力表上。
只见那根红色的指针，稳稳地停在了“7”的刻度上！
成功了！
他们真的用一堆破烂的柴油机和自己焊接的铁皮，造出了一台能够提供稳定高压气源的，超级空气压缩机！
短暂的寂静之后，整个总装区，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
工人们，技术员们，不顾一切地从掩体后面冲了出来，他们互相拥抱着，又蹦又跳，像一群孩子。
压抑了两天的紧张和疲惫，在这一刻，化作了最纯粹的喜悦和自豪。
林川靠在沙袋上，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
他的心脏，依旧在狂跳。
刚才那一刻，他也是在赌。
但他赌的，不光是运气，更是对系统图纸背后，那些精密物理学计算的绝对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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