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路口的红灯亮着,数字倒数器不急不缓地从六十开始下落。李明威坐在驾驶座上,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方向盘。后视镜里,他瞥见自己刚拆线不久的下颌线——那是他第三次整形手术的成果,医生说这次重塑的下颌角度会更上镜。
车子后座上散落着各种牌子的化妆品和拍摄设备。三个月前,李明威辞去了设计公司的工作,全身心投入自媒体行业。二十五岁,他告诉自己,这是背水一战的年纪。
“颜值即是流量,流量即是正义。”这是他写在工作室墙上的标语。
雨开始下了,雨刮器有节奏地左右摆动。明威的思绪飘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个雨夜。五岁的他躲在厨房的角落里,看着父亲李建国把母亲刚端上桌的饭菜一把扫到地上。
“这么咸的菜,是想齁死我吗?”李建国的咆哮声至今还在明威耳畔回响。
接着是熟悉的巴掌——不是打在明威脸上,而是落在母亲背上。小明威冲上去,用他微不足道的力量捶打着父亲的大腿。李建国轻易地拎起他,把他锁进了黑暗的储藏室。
“好好反省一下你生的好儿子!”这是父亲对母亲说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是重重的关门声。
黑暗中,明威蜷缩在角落,听着屋外的雨声和母亲压抑的啜泣。那晚,他在储藏室里做了一个决定:总有一天,他会变得足够强大,让父亲付出代价。
十字路口的绿灯亮了,后车的喇叭声把明威拉回现实。他踩下油门,向着父亲家的方向驶去。他今天要去谈卖房的事——父亲住的那套老房子,如今能卖个不错的价钱,足以支撑他接下来的整形计划和视频团队建设。
城北老社区的活动室里,李建国正和几个老邻居下象棋。
“将!”李建国得意地挪动棋子,露出难得的笑容。
老张摇摇头:“老李啊,你这棋下得跟你当年在厂里搞技术一样,步步为营。”
“老了老了,也就这点乐子了。”李建国摆摆手,眼角堆起皱纹。退休五年,他的生活半径缩小到了这个老社区和楼下的菜市场。
“听说明威那孩子现在搞自媒体了?”老张随口问道。
李建国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别提那没出息的东西!好好的工作辞了,整天在脸上动刀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像什么样子!”
老张和老王对视一眼,没再接话。他们都知道李建国的脾气——厂里有名的技术能手,也是出了名的暴脾气。退休后,老伴去世,儿子搬出去住,李建国越发孤僻。
“不过老李啊,现在时代不同了,年轻人有年轻人的活法。”老王试图打圆场。
“什么活法?靠脸吃饭?”李建国冷哼一声,“我辛辛苦苦把他养大,供他上学,就是让他变成个戏子?”
棋局不欢而散。李建国拄着拐杖——那是他去年中风后留下的后遗症,慢慢走回不远处的家。那栋老楼房见证了他结婚、生子、升职、退休,也见证了他如何把工作中的不如意发泄在妻儿身上。
妻子去世前,曾拉着他的手说:“建国,对明威好点,他就这么一个孩子。”
李建国当时嗯了一声,但积攒了一辈子的脾气,哪能说改就改。
李明威停好车,对着后视镜补了补妆。他的脸已经与一年前大不相同——开过内眼角,垫高了鼻梁,削尖了下巴。社交媒体上的粉丝数从最初的几百涨到了十万,但离“网红”还差得远。他需要更专业的团队,更精细的整形计划,而这些都需要钱。
父亲的房子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推开熟悉的单元门,楼道里还是那股潮湿的味道。明威记得小时候,每次父亲打他,他都会跑到这里偷偷哭泣。后来母亲病重,父亲似乎温和了些,但父子间的裂痕早已无法弥补。
“爸,我来了。”明威推门而入。
李建国正坐在旧沙发上泡茶,头也不抬:“你还知道来啊?两个月没露面,一打电话就是要钱。”
“不是要钱,是谈正事。”明威尽量保持语气平和,“那套房子的市价我打听过了,能卖一百五十万左右。我们可以换个小的,剩下的钱我用来投资自己的事业。”
“投资?投资你那张脸?”李建国终于看向儿子,眼神里满是鄙夷,“你看看你现在,还像个男人吗?”
明威的手不自觉地摸向自己的脸颊——那里有最新的玻尿酸注射痕迹。他深吸一口气,打开手机里的社交媒体页面。
“爸,你看,我已经有十万粉丝了。只要有足够的资金投入,半年内我能做到百万粉。到时候广告、带货,一个月挣的比你一年退休金还多。”
李建国看都不看手机一眼:“虚的!都是虚的!我们那代人讲的是真才实学!你当初学的设计不是很好吗?非要搞这些歪门邪道!”
“设计?”明威冷笑一声,“一个月七八千,做到老也就一两万。够干什么?够买这套老破小的一半吗?”
“你!”李建国猛地站起,举起拐杖,又缓缓放下,“我告诉你,这房子是我和你妈一点一点攒钱买的,谁也别想打它的主意!”
“我妈要是活着,一定会支持我!”明威也提高了声音。
“别提你妈!”李建国像是被刺中了痛处,“你不配提她!”
父子俩的争吵声惊动了邻居。楼下住的老王摇摇头,关上了窗户。这样的争吵在这对父子间已是家常便饭,只是最近愈发激烈了。
庭审那天,法院旁听席坐满了人。李明威穿着囚服,站在被告席上,脸肿得厉害——那是逮捕过程中发生的冲突留下的痕迹。自从上次与父亲争吵后,他又去做了颧骨内推手术,脸还未完全恢复。
检察官宣读起诉书:“被告人李明威,因故意杀人罪被提起公诉。经查,2022年3月15日,被告人在其父李建国住所内,因房产出售问题与被害人发生争执,后持刀连续捅刺被害人二十余刀,致其当场死亡。”
旁听席上一片哗然。明威的姨妈,也就是母亲的妹妹,忍不住哭出声来。几个老邻居也在场,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多好的孩子,怎么变成这样了?”老张叹息道。
“还不是被他爸逼的。”了解内情的老王低声道,“小时候没少挨打,有心理阴影了。”
法庭调查阶段,检方出示了现场照片——血迹从客厅一直延伸到卧室,可见当时的惨烈。法医鉴定显示,李建国身中二十三刀,其中致命伤为胸口的三刀。
“被告人声称长期遭受家暴,但根据调查,李建国在案发前数年因健康状况已无力实施暴力行为。案发当天,被害人仅是进行了普通的教育批评。”检察官陈述道。
明威的辩护律师试图强调他家暴史的创伤后应激障碍:“我的当事人自幼在暴力环境中长大,这导致了他对父亲任何形式的批评都异常敏感。”
但法官指出,李明威在行凶前精心化了妆,并携带了专业拍摄设备,准备在说服父亲后录制视频素材,这表明他当时神志清醒,有预谋能力。
一审判决很快下来了——故意杀人罪成立,判处无期徒刑。
明威站在被告席上,面无表情。当法官问他是否认罪时,他抬起头,露出一丝诡异的微笑:
“我的脸需要更多角度,更多光线。如果我早半年拿到钱,现在已经是百万粉丝的网红了。”
旁听席上的人们不寒而栗。这个年轻人关心的,似乎不是父亲的死,不是自己的刑期,而是那张经过多次整形却依然无法掩饰扭曲内心的脸。
李明威提出了上诉。二审在一个月后开庭。
上诉状中,明威写道:“我父亲长期对我实施家暴,案发当天他先动手打我,我才还手的。这是一时激愤下的过失,不是故意杀人。”
但检察官当庭播放了小区电梯监控录像:案发当天,明威离开家时,脸上没有任何伤痕或情绪波动,甚至还对着电梯里的镜子补了补妆。
“被害人李建国去年中风后行动不便,需要拐杖辅助行走。根据体检报告,他的手臂力量甚至不足以举起超过三公斤的物品。”检察官补充道。
明威的姨妈作为证人出庭。当被问及李家父子关系时,她抹着眼泪说:
“建国脾气是爆了点,但自从他老婆去世后,变了很多。上次还跟我说,后悔以前对明威太凶,想弥补但不知道怎么做。”
旁听席上,几位整形医院的医生也在场——他们是来提供明威精神状况证明的,但法庭未予采纳。
二审法官最终裁定:案发前被害人并未实施不当行为,上诉人长期对父亲心存怨恨,因财产纠纷蓄意杀人,犯罪手段残忍,一审量刑适当,驳回上诉,维持原判。
法槌落下的那一刻,明威突然站了起来:
“你们不懂!这个世界只看脸!我需要那张脸才能成功!他为什么不理解?”
法警将他带离法庭时,他仍在嘶吼:“我的脸!我的脸需要修复!”
旁听席上的人们沉默地看着这个扭曲的年轻人被带走。他们看到的不是一张经过精心雕琢的脸,而是一个被虚荣和仇恨彻底吞噬的灵魂。
三个月后,网红孵化基地的办公室里,几个年轻人在讨论为什么很久没看到“明威学长”更新视频了。
“听说他出国深造了。”一个女孩边补妆边说。
“可惜了,他最近几个视频角度找得真好,微调后确实上镜多了。”另一个男孩附和道。
窗外,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照亮了无数张渴望被关注的脸。在这个颜值即流量的时代,李明威的故事很快被新的热点覆盖,仿佛从未存在过。
只有那间老房子依旧空着,阳台上李建国养的花草已经枯萎,静静地诉说着一个关于罪与罚、颜值与灵魂的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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