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栋又一次被敲门声惊醒时,就知道儿子又来要钱了。那敲门声带着一种理直气壮的急促,仿佛不是来索取,而是来收债。
“爸,这个月幼儿园又涨学费了,五千。”陈浩进门就摊开手,连句问候都省了。
陈国栋揉了揉太阳穴,七十岁的人了,每天被这种敲门声惊醒,血压都高了几个点。他从抽屉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信封,慢悠悠地抽出一沓钱,数了三十张出来。
“不是要五千吗?这才三千。”
“幼儿园五千,我还得交车贷呢,再加两千。”陈浩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眼睛盯着电视,根本不看父亲数钱的手势。
陈国栋冷笑一声,又数出两千:“你那破车都开五年了,贷还没还完?”
“现在什么东西不涨价?就你给的这点钱,够干什么?”陈浩一把抓过钱,随手塞进裤兜,“我赶时间,小雨还在楼下等着呢。”
门“砰”地关上,陈国栋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个装钱的信封。他走到窗前,看着儿子钻进一辆半新的轿车,副驾驶上坐着儿媳小雨,正低头玩手机,连抬头看一眼这扇窗的兴趣都没有。
“年轻啃老,老了啃小。”陈国栋喃喃自语,脸上的皱纹在晨光中愈发深刻。
十年前,陈国栋退休那天,儿子陈浩正好带着女友小雨回家宣布要结婚。
“爸,小雨怀孕了,我们得赶紧买房结婚。”当时的陈浩刚辞掉第三份工作,口袋里连请客吃饭的钱都不够,说话却底气十足。
“买房?你工作都没稳定,拿什么买?”陈国栋皱着眉头。
“不是有您的退休金吗?先付个首付,我们慢慢还贷。”陈浩说得理所当然,旁边的小雨低头玩着指甲,仿佛讨论的是别人的事。
那会儿陈国栋刚六十,身体硬朗,退休金可观,老伴还活着。他以为那只是儿子一时糊涂,却不知那是一场精心计算的开始。
婚结了,房买了,孙子出生了。陈浩夫妇像是找到了金矿,三天两头往父母家跑。今天孩子奶粉钱,明天房贷利息涨了,后天小雨想报个瑜伽班。陈国栋的老伴去世前,拉着他的手说:“咱们把浩儿惯坏了。”
陈国栋当时不以为然,直到他发现儿子的索取从无尽头,甚至传给了下一代。
社区老年活动中心里,一群老人正在下棋聊天,这里是“被啃族”的聚集地。
“我闺女昨天又来了,说是给我买保健品,结果一刷我的卡,三千八!”老李拍着棋盘,震得棋子跳了起来,“我一个月退休金才几个钱?”
“知足吧,我儿子直接把我身份证拿去了,说是办什么理财,实际上偷偷用我的名义贷款。我这都快八十的人了,还得还贷!”老张摇头叹气。
陈国栋静静听着,手里摩挲着一枚棋子。这些故事他太熟悉了,每个周末,活动中心就成了诉苦大会。
“老陈,你儿子还来要钱吗?”老李问。
“刚走。”陈国栋简短地回答,落下一子,“将军。”
“我孙女昨天跟我说,她爸妈告诉她,爷爷奶奶的钱就是家里的钱,随便用。”老张苦笑,“现在的年轻人,啃老都啃出理论来了。”
“何止理论,还有传承呢。”陈国栋冷笑,“我孙子才六岁,昨天来我家,开口就是‘爷爷,我爸说你的钱以后都是我的,现在先给我买个游戏机呗’。”
活动中心里一片唏嘘。这些老人年轻时勤勤恳恳,养家糊口,老了却成了子女眼中的提款机。更可怕的是,孙子辈也被教坏了,啃老的链条正在延续。
陈国栋决定去找老友赵大山聊聊。赵大山是社区里少有的“自由老人”,子女独立,从不啃老。
赵大山的家整洁简单,阳台上种满了花草,书架上摆满了书。他正在泡茶,见陈国栋来,笑着加了个杯子。
“又被儿子啃了?”赵大山一眼看穿陈国栋的心事。
“浩儿刚走,拿了五千,连杯水都没喝。”陈国栋苦笑,“你说,我们这一代人,辛苦一辈子,就为了老了被子女啃吗?”
赵大山慢悠悠地倒茶:“问题不在于他们啃,而在于你让啃。”
陈国栋沉默。是啊,每次儿子来要钱,他虽然不满,但最终还是给了。他怕儿子不高兴,怕孙子受委屈,怕家庭不和睦。
“我女儿以前也啃老,”赵大山说,“后来我断了她的粮,她反而自立了。现在逢年过节还知道给我买礼物。”
“可浩儿都四十多了,还能改吗?”
“不是他能不能改,是你敢不敢改。”赵大山目光如炬。
回家的路上,陈国栋一直在思考赵大山的话。路过社区广场,他看见几个熟悉的身影——那是儿子常在一起的“啃老族”成员。
王明,四十五岁,至今未娶,和老母亲同住,靠母亲的养老金生活。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打麻将、喝酒,然后回家要钱。
李红,三十八岁,离婚后搬回父母家,带着两个孩子。她不去工作,整天在社交媒体上炫耀“精致生活”,钱全来自父母的积蓄。
孙强,五十岁,做过几次生意都失败了,现在靠七十多岁父母的退休金生活。他最有“抱负”,整天研究“创业项目”,骗父母投资。
这群人有个共同点:都把父母的付出视为理所当然,且毫无愧疚之心。
陈国栋听见他们的对话。
“我妈昨天又唠叨,说我整天不工作。我就直接告诉她,要不是你们当年没给我创造好条件,我现在能这样吗?”王明理直气壮地说。
李红附和:“就是,父母养孩子不是天经地义吗?我爸妈的钱不留给我留给谁?”
陈浩也在其中,他看见父亲,愣了一下,随即恢复正常:“爸,你怎么在这?”
“路过。”陈国栋简短回答,目光扫过儿子那群朋友,“你们继续。”
他转身离开,听见身后王明的声音:“浩哥,你爸真够意思,还专门来找你。”
陈浩得意地回答:“那当然,我爸就我一个儿子,不对我好对谁好?”
陈国栋的心沉了下去。
家庭聚餐日,陈浩一家照例来吃饭。小雨帮忙摆碗筷,孙子磊磊坐在沙发上看动画片。表面和谐,但陈国栋知道,这不过是又一次“啃老”的前奏。
果然,饭吃到一半,陈浩开口了:“爸,磊磊马上要上小学了,我们想买套学区房。”
陈国栋慢条斯理地夹菜:“哦,好事啊。”
“就是首付还差一点。”陈浩给小雨使了个眼色。
小雨立刻接话:“爸,现在的学区房价格一天一个样,再不下手就来不及了。我们看中一套,首付差三十万。”
“三十万不多,你们工作这么多年,应该存够了吧?”陈国栋故意问。
陈浩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父亲会这么问:“我们……最近手头紧。”
“紧?”陈国栋放下筷子,“你每个月工资一万多,小雨也有八千,我每月还补贴你们五千。你们的房贷我已经还清了,车贷我也帮了大半。钱都去哪了?”
饭桌上顿时安静下来。磊磊抬头看大人,被小雨按回去吃饭。
“爸,现在生活成本高,您又不是不知道。”陈浩语气开始不耐烦。
“我知道的是,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养了一家老小,还供你读了大学。”陈国栋平静地说,“而你,四十多岁的人,还在啃七十岁老父亲的血汗钱。”
“啃老?”陈浩像是被踩了尾巴,“爸,您这话说得太难听了!我们是一家人,互相帮助不是应该的吗?”
“互相帮助?”陈国栋笑了,“你帮助过我什么?你妈生病时,你在哪?说是工作忙,连医院都没去几次。我需要人陪伴时,你在哪?只有要钱的时候,你才想起我这个爸。”
陈浩猛地站起来:“好,既然您这么说,那以后我不来了行了吧!磊磊,我们走!”
小雨拉着不情愿的磊磊,一家三口气冲冲地离开。门被重重摔上,碗筷在桌上震动。
陈国栋独自坐在餐桌前,看着满桌菜肴,突然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接下来的一个月,陈浩果然没来。陈国栋过了段清静日子,去老年大学报了书法班,偶尔和赵大山下棋喝茶。
但平静很快被打破。一天深夜,陈国栋被手机铃声惊醒,是医院打来的。陈浩出车祸了,酒后驾驶,撞上了护栏。
陈国栋赶到医院时,陈浩还在手术室。小雨坐在走廊长椅上哭泣,磊磊在一旁睡着了。
“他怎么会酒后驾车?”陈国栋问。
小雨抽泣着:“他和朋友聚会,说是心情不好,多喝了几杯......”
手术持续了六个小时。陈浩命保住了,但左腿可能留下永久性损伤。
陈浩醒来后,第一句话是:“爸,医药费......”
陈国栋站在病床前,看着儿子苍白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他该继续填这个无底洞吗?
“医药费我可以付,”陈国栋缓缓开口,“但这是最后一次。”
陈浩眼中闪过一丝窃喜,但父亲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住了。
“出院后,你们一家搬来和我住。你们的房子租出去,租金用来还贷。你找到工作后,每月交生活费。”
“什么?我都这样了还工作?”陈浩指着自己打着石膏的腿。
“腿伤了,手没伤,脑子也没伤。”陈国栋语气坚决,“我七十岁的人还能学书法,你四十多岁就不能学新技能?”
小雨在一旁欲言又止,但看到公公罕见的严厉表情,把话咽了回去。
陈浩沉默良久,终于低声说:“爸,我试试。”
陈国栋的“革命”很快在社区传开了。老年活动中心里,老人们议论纷纷。
“老陈真让他儿子出去工作了?”
“听说在学电脑,准备做文员。”
“能成吗?四十多岁的人重新开始。”
陈国栋不多解释,他知道这条路漫长且艰难。陈浩最初极不适应,抱怨连连,但面对父亲不再给钱的事实,不得不低头。
一天晚上,陈国栋发现孙子磊磊在翻他的钱包。
“磊磊,你干什么?”
“爸爸说,爷爷的钱就是我们的钱,让我拿点买零食。”磊磊天真地说。
陈国栋心中一痛,啃老的病毒已经传到了第三代。他牵着孙子的手来到书房,拿出一本相册。
“这是爷爷年轻时在工地工作的照片。”陈国栋指着一张发黄的照片说,“那时候,爷爷一天工作十个小时,就为了给你爸交学费。”
磊磊好奇地看着照片:“爷爷好辛苦。”
“钱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辛苦挣来的。”陈国栋轻声说,“磊磊,你希望长大后像爷爷一样靠自己,还是像爸爸一样靠别人?”
磊磊想了想,小声说:“像爷爷。”
陈国栋摸摸孙子的头,眼中有了希望。
半年后,陈浩找到了一份办公室工作,工资不高,但稳定。他领到第一个月工资时,犹豫着该给父亲多少。
“你自己留着吧。”陈国栋说,“记住有收入的感觉。”
陈浩捏着工资卡,眼眶突然红了:“爸,对不起。”
这三个字,陈国栋等了二十年。
社区中秋晚会上,陈国栋和赵大山坐在一起赏月。舞台上,社区老人们自编自演的小品正在上演。
小品讲的正是一个“啃老”家庭的故事。年轻时不工作的父亲,老了被儿子嫌弃;而那个儿子,又正在被自己的儿子算计。循环往复,可笑又可悲。
观众席中,有人笑,有人沉默,有人偷偷抹泪。
陈国栋看到,儿子陈浩看得格外认真。小品结束后,陈浩主动去找台上演员交流,回来时对陈国栋说:“爸,我想把这个故事讲给磊磊听。”
不远处,王明依然在向母亲索要买酒钱;李红在朋友圈晒着用父母钱买的新包;孙强正在忽悠父母投资他的“最新项目”。
但也有一些变化在发生。老李的女儿终于找到了工作,老张的儿子开始每月给父亲生活费。甚至有人组织起了“反啃老”互助小组,帮助老人们学会拒绝,帮助年轻人学会独立。
月光下,陈国栋对赵大山说:“也许我们改变不了所有人,但至少能改变自己。”
赵大山举杯:“为打破循环干杯。”
陈国栋抬头望着明月,想起自己父亲生前常说的话:“一代要比一代强,不然我们辛苦为了什么?”
他现在终于明白,真正的传承不是财富,而是自立的精神。只有打破“年轻时啃老,老了啃小”的寄生循环,家族才能真正兴旺。
陈浩牵着磊磊走过来,孙子手里拿着一个月饼:“爷爷,这个给您,是我用零花钱买的。”
陈国栋接过月饼,甜在嘴里,更甜在心里。他知道,这场战斗还远未结束,但至少,已经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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