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件袋静静地躺在书桌中央,深棕色的硬质封面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像一块沉重的巨石,不仅压在红木桌面上,更压在房间内无形的空气里,让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凝滞的重量。
顾砚辞的话音落下之后,房间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他摊开的掌心向上,停留在半空,指尖因用力克制着颤抖而微微泛白,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紧紧锁着苏晚晚,里面是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是等待最终审判的不安。他交付的不是财富,是他剥离所有外在后,赤裸裸的、带着病骨与卑微的灵魂内核。
苏晚晚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微微张着,那双总是沉静或带着专业冷静的眼眸,此刻被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撕裂的痛楚充斥。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但她固执地没有让它掉下来。她的胸口剧烈起伏,仿佛刚刚奔跑过一场漫长的马拉松,心脏撞击着肋骨,发出擂鼓般的闷响。
时间像是被拉长了,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爆炸。
终于,她动了。不是走向他,而是向后退了一小步,脚跟碰到沙发边缘,身体轻微地晃了一下。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顾砚辞强撑起的平静。
“你……”苏晚晚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顾砚辞,你把我当什么?把你自己……又当成了什么?”她的目光终于从那个令人窒息的文件袋上移开,猛地钉在他脸上,那眼神里没有半分接收到巨额财富的欣喜,只有被深深刺痛后的灼热愤怒和失望,“你以为我是来向你讨债的吗?讨你三年前的分手费?还是讨这三年我独自抚养念念的辛苦费?!”
“我不是!”顾砚辞哑声打断,情绪激动之下,一阵难以抑制的咳嗽攫住了他。他侧过头,用手背抵住嘴唇,苍白的脸颊因剧烈的呛咳泛起病态的潮红,整个肩膀都在颤抖。苏晚晚下意识想上前,脚步刚抬起,又硬生生顿住,只是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呼吸,抬起头,眼底的血丝更加浓重,像一张绝望的网。他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个近乎惨淡的弧度:“我知道你不是!苏晚晚,如果我顾砚辞今天还能像正常人一样站着,能跑能跳,能给你一个坚实的拥抱,能陪念念在草地上打滚……我绝不会用这种方式!我会用我这个人,用我顾砚辞全部的热情和生命来爱你,护着你,让你成为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疯狂和自我厌弃:“可你看看我!你看看现在的我!”他抬手,手指狠狠指向自己的胸口,那里藏着一颗千疮百孔的心脏和一具不听使唤的躯壳,“一个连排尿排便都无法自主控制的残废!一个靠着导尿包和护理记录才能维持基本体面的病人!一个不知道下一次神经痛什么时候会发作,会不会在哪个重要场合就狼狈倒地的不定时炸弹!”
“你闭嘴!”苏晚晚厉声喝断他,泪水终于冲破堤坝,汹涌而下,“我不准你这么说自己!”
“那你要我怎么说?!自欺欺人吗?!”顾砚辞猛地一拳砸在身旁的书架上,厚重的实木书架发出沉闷的响声,几本书籍簌簌落下。他眼眶通红,里面是翻涌的痛楚和一种几乎要毁灭一切的戾气,“事实就是如此!苏晚晚,你告诉我,除了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铜臭,除了这些冰冷的数字和权柄,我这副破烂不堪的身子,还能给你什么?!拿什么给你未来?!拿什么承诺你一生一世?!”
他喘着粗气,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呕出来的血,带着灼热的温度和腥甜的铁锈味:“我把这些给你!这不是补偿!这不是施舍!这他妈是我唯一能想到的……能让你和念念在我死了之后,还能好好活下去的保障!是我能给你的……最实际、最肮脏、但也最真实的东西!”
他几乎是在咆哮,将内心深处最深的恐惧和不安彻底撕开,血淋淋地摊在她面前。那份文件,是他所有不安的物化,是他能抓住的、证明自己“还有用”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晚晚看着他失控的样子,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无法呼吸。所有的愤怒和委屈,在他这番近乎自毁的剖白面前,碎成了漫天的心疼。
她不再后退,反而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向他。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晰而冷静的声响,在这过分安静的房间里,如同战鼓敲响。
她停在离他一步之遥的地方,没有去碰那个文件袋,甚至没有再看它一眼。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手术刀,剖开他所有的伪装和恐惧,直直看进他灵魂深处。
“顾砚辞,”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你听好了。”
“我苏晚晚,三年前选择留下念念,不是因为他是你的孩子,能换来什么富贵前程!是因为他是我的孩子,是我爱的延续!”
“我三年后回来,再次走进你的世界,不是因为你是顾氏总裁,坐拥亿万身家!是因为你是顾砚辞!是那个曾经让我心动,现在依旧让我心疼的顾砚辞!”
她抬起手,冰凉颤抖的指尖,轻轻抚上他因激动而紧绷、泛着冷汗的脸颊。这个触碰,让顾砚辞浑身猛地一颤,瞳孔骤然收缩。
“我要的,从来就不是一个健康的、强大的、无所不能的符号。”
“我要的,是一个有血有肉、会痛会哭、会脆弱也会不安的……人。”
“是你,顾砚辞。”
她的指尖在他脸上缓缓移动,带着无尽的怜惜和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问我能给我什么?”
“我要你活着,哪怕带着疼痛。”
“我要你在我身边,哪怕需要我搀扶。”
“我要你看着念念长大,哪怕只能坐在场边。”
“我要你每次疼痛难忍的时候,允许我像现在这样,站在你身边,而不是把你一个人关在漆黑的房间里独自挣扎!”
她的声音越来越高,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给我的这些……”她终于瞥了一眼那个文件袋,眼神里只有轻蔑和决绝,“在你看来是你的全部世界,但在我眼里,它们加起来,都比不上你刚才咳嗽时,我下意识想递过去的那杯温水!都比不上念念叫你一声‘爸爸’时,你眼里闪过的光!”
她猛地收回手,指向他的心口,目光如炬:“我要的是这里!是这颗心!是这里面装着的,那个骄傲的、固执的、脆弱的、真实的你!”
苏晚晚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勇气和决心都吸入肺腑,她看着他那双写满了震撼、无措、以及一丝死灰复燃的微光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宣告:
“所以,顾砚辞,你听清楚——”
“健康的你,我要。”
“病着的你,我也要。”
“强大的你,我要。”
“脆弱的你,我更要!”
“完整的你,我要。”
“残破的你……”
她顿了顿,脸上泪痕未干,却绽开一个无比璀璨、无比坚定、仿佛能驱散一切阴霾的笑容。
“只要是你顾砚辞,我苏晚晚,照单全收!”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伸出手,没有去接那份承载着他“全部世界”的沉重文件,而是精准地、用力地,握住了他依旧摊开在半空、冰凉微颤的手。
十指相扣的瞬间,一股强大的、温热的、充满生命力的暖流,从她指尖汹涌地传递过来,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顾砚辞心中那座用骄傲、孤寂、自我厌弃筑成的、摇摇欲坠的冰冷堡垒。
他清晰地听到了内心深处冰层碎裂的声音。
那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不是解脱,不是喜悦,而是一种沉重的、坚实的、仿佛终于找到了归处的……安宁。
他反手,用尽此刻全身的力气,更紧地回握住她的手。那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指骨,但他不在乎,她也不在乎。
他低下头,额头轻轻抵在她温热的手背上,肩膀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没有哭声,只有压抑的、沉重的呼吸声,仿佛要将积压在心底多年的委屈、恐惧和不安,全都通过这次交握,传递给她,再由她转化为支撑他继续走下去的力量。
苏晚晚任由他握着,另一只手抬起,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他浓黑却有些凌乱的短发。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像一座永不陷落的堡垒,为他隔绝了身后所有的风雪与严寒。
窗外,城市的霓虹渐次亮起,织成一片璀璨的光网。
书房内,没有浪漫的烛光晚餐,没有单膝跪地的求婚,没有象征永恒的钻石。
只有两个在命运洪流中颠沛流离、伤痕累累的灵魂,在经历了最激烈的对抗、最赤裸的剖白后,用最原始也最真诚的方式,完成了对彼此最终的确认与接纳。
他试图用他拥有的整个世界来换取她的停留。
而她,斩钉截铁地告诉他,她只要他本身。
这份爱,与财富无关,与权柄无涉,它只关乎灵魂的认领,关乎——
我爱你,只因你是你。无论你是何种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顾砚辞终于抬起头。他眼中的血红未完全褪去,但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和疯狂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水光的平静和一种重新燃起的、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他看着她,嗓音依旧沙哑,却不再破碎:“晚晚……”
“嗯。”苏晚晚应着,手指轻轻擦过他眼角未干的湿意。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的叹息。他松开紧握她的手,转而拿起桌上那个沉重的文件袋,看也没看,径直走向墙角的嵌入式保险柜。
密码锁发出轻微的“滴滴”声,柜门打开,他将文件袋放了进去,然后,“咔哒”一声,厚重的柜门重新合拢,将那象征着他“全部世界”的沉重,暂时封存。
他转过身,背靠着冰冷的保险柜,目光重新落在苏晚晚身上。夕阳已彻底沉入地平线,房间内只余下温暖的灯光,勾勒出她清晰而坚定的轮廓。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千言万语,无尽纠葛,最终都凝聚在这一个“好”字里。
他接受了她只要他这个人。
他接受了这场不对等的、却纯粹到极致的爱。
苏晚晚看着他,脸上再次浮现那种温柔而有力的笑容。她走上前,没有拥抱,只是再次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饿了么?我去给你热杯牛奶,你该吃药了。”她的语气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和专业,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灵魂交锋从未发生。
顾砚辞怔了一下,随即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真实的笑意。
“好。”他再次应道。
这一次,声音里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温软。
他的战场依旧在这副残破的身体里。
而她的战场,也依旧在他身边。
但他们此刻都清晰地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们将不再是孤独的战士。
喜欢骶神经之恋:顾总的隐秘战场请大家收藏:(m.tcxiaoshuo.com)骶神经之恋:顾总的隐秘战场天才小说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