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砚辞那句“我以为那是保护你”如同最后的判词，在消毒水气味的病房里沉沉落下，砸出无声的回响。真相血淋淋地摊开，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一桶冰水，浇熄了苏晚晚眼中最后一丝波动的火焰。
她没有再质问，也没有怒吼。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床上那个因高烧和坦白而愈发显得脆弱的男人。她的眼神从最初的锐利审视，逐渐沉淀为一种深不见底的、近乎漠然的平静。
“所以，这就是全部。”她终于开口，声音平直得没有一丝起伏，听不出是信了，还是没信。
顾砚辞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解释当年的无能为力，解释他后来的悔恨与寻找……但所有的话语在接触到她那冰封般的眼神时，都哽在了喉头，变得苍白无力。任何事后的言辞，在三年分离与刻骨伤害面前，都显得轻飘飘的。
苏晚晚没有再看他。她转身，动作利落地整理了一下旁边监测仪器上略微凌乱的导线，调整了输液管的速度，仿佛刚才那场撕心裂肺的对话从未发生。她的专业素养在此刻成了最坚固的铠甲，将她所有翻涌的情绪死死封存。
“你需要休息。”她背对着他，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属于苏医生的冷静疏离，“感染虽然控制住了，但身体损耗极大，后续的康复和抗感染治疗不能有任何疏忽。”
说完，她不再停留，径直走向病房门口，拉开门，身影消失在门外。没有回头，没有多余的叮嘱。
“砰。”
轻微的关门声，像是一道无形的界限，将两人隔开。
顾砚辞独自躺在病床上，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脏像是被掏空了一块，冷风嗖嗖地往里灌。身体的疼痛依旧清晰，但比起此刻心底那无边无际的荒凉与空茫，似乎都不算什么了。
他得到了预想中的结果——她的冷漠与疏离。这本就是他“应得”的。可当这一切真实发生时，那钝痛却远超他的想象。
接下来的几天，顾宅主卧（已被改造成临时高级病房）的气氛，降至冰点。
苏晚晚依旧每日出现，进行着必不可少的医疗护理。她检查伤口，监测数据，调整用药，动作精准，无可挑剔。她甚至会在他因神经痛或尿道不适而眉头紧锁时，适时地调整镇痛泵的剂量或进行局部处理。
但她不再与他有任何工作之外的交流。
她的眼神不再与他交汇，仿佛他只是一具需要精密维护的躯体。她的话语仅限于最必要的医疗指令：“翻身”、“张嘴”、“吃药”。她不再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守候，完成必要操作后便会立刻离开，仿佛多停留一秒都是煎熬。
她将他彻底地、完全地，隔绝在了她的世界之外。
顾砚辞沉默地接受着这一切。他配合着所有的治疗，像个最听话的病人。只是在苏晚晚转身离开时，他会久久地望着门口，眼底是化不开的浓重阴郁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慌乱。
他宁愿她骂他，打他，甚至像之前那样与他激烈地争吵。也好过现在这样，视他如无物。
这种刻骨的冷漠，比任何刀剑都更伤人。
与此同时，顾砚辞并未停止外部的行动。
江辰每日会来病房汇报进展。关于对柳玉茹娘家产业的商业狙击已初见成效，对方几个核心项目因“突然”的严格审查和资金链问题陷入停滞，损失惨重。关于那两名潜逃的犯罪医护成员的追捕，范围正在一步步缩小，锁定在了城南那片废弃物流园区的几个核心仓库。
这些消息并未让顾砚辞感到多少快意。内部的威胁暂时清除，外部的毒蛇即将落网，可他与苏晚晚之间那堵骤然升起的、厚达三年的冰墙，却让他感觉前所未有的无力。
在一次江辰汇报完工作，准备离开时，顾砚辞罕见地叫住了他。
“江辰。”他的声音因虚弱而低沉，“三年前……我让她离开时，集团内部……具体是哪些人，用了哪些手段威胁她？”
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桓已久，直到此刻，在经历了苏晚晚的冰冷对待后，他才问出口。他需要更确凿的证据，不仅是为了向苏晚晚证明，也是为了……让自己更清晰地面对那段黑暗的过去。
江辰愣了一下，随即面色凝重起来。他走到床边，压低声音：“砚辞，你当时处于风暴中心，可能有些细节被忽略了。我后来暗中调查过，当时针对苏小姐的威胁，并非空穴来风。”
他拿出一个加密的平板，调出几份尘封已久的档案。
“匿名信和跟踪，技术溯源最终指向了顾鸿轩手下豢养的几个专门处理‘脏事’的人。刹车失灵那件事，虽然做得干净，没有直接证据，但当时负责你车辆日常维护的一个技师，在事发后不久就举家移民，资金来源不明，与柳玉茹的一个海外账户有关联。”
“更重要的是，”江辰翻到另一份报告，“我们截获过一段当时顾明与境外某个情报贩子的加密通讯片段，里面明确提到了‘让那个女人消失’的指令，并讨论了制造‘完美意外’的方案。虽然无法作为法庭证据，但真实性很高。”
一桩桩，一件件，冰冷的文字和间接的证据，勾勒出三年前那隐藏在水面之下的、狰狞的冰山一角。
顾砚辞闭着眼，听着江辰的叙述，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床单。他知道当时形势险恶，却没想到，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那些毒蛇竟已将獠牙如此近距离地悬在了苏晚晚的咽喉！
他当时的决绝，那份自以为是“保护”的驱逐，在此刻这些冰冷的证据面前，似乎多了几分被逼到绝境的残酷合理性。可这合理性，并不能减轻他对苏晚晚造成的伤害分毫。
“这些……她知道吗？”他哑声问。
江辰摇了摇头：“我们没有告诉她。当时你下令让她彻底离开，切断所有联系，这些背后的肮脏……我觉得，不知道对她或许更好。”
顾砚辞沉默了。是啊，不知道或许更好。知道了，除了让她后怕，让她更清晰地认识到自己曾经离危险多么近，又能改变什么？能抵消那三年孤身在外的艰辛吗？能抹去那条分手短信带来的羞辱与绝望吗？
不能。
他挥了挥手，示意江辰可以离开了。
病房内再次只剩下他一人，和那些无声诉说着过往凶险的证据。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赢得了商战，即将清除外敌，却好像……快要彻底失去她了。
而苏晚晚，在表面的极致冷静下，内心同样经历着惊涛骇浪。
她无法轻易原谅。
“保护”？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凭什么他可以用“为你好”的名义，擅自决定她的人生，用最残忍的方式将她推开？那三年独自孕育、抚养念念的艰辛，那些深夜因被背叛而产生的自我怀疑与心痛，岂是一句“为了保护你”就能轻描淡写揭过的？
信任，一旦碎裂，修复起来何其艰难。尤其当这信任的崩塌，伴随着长达三年的欺骗与刻意制造的伤害。
她需要通过江辰去验证，本身就说明了问题——她无法完全相信他的一面之词。即使理智告诉她，在当年那种环境下，他的选择或许有其无奈，但情感上，那道深深的裂痕，依旧鲜血淋漓。
冷战，在两人之间持续。
一个在病床上承受着身体与心灵的双重煎熬，用沉默掩饰着内心的悔恨与无措。
一个在专业的外壳下，冰封着所有翻涌的情绪，用距离守护着自己那颗曾被伤得千疮百孔的心。
看似平静的顾宅，暗流汹涌。外部的战争尚未结束，内部的裂痕，却已深可见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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