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喷出的那口血，像是在客厅的地板上绽开了一朵诡异的墨梅。他瘫软在地，眼神涣散，嘴里无意识地呢喃着，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只剩下一具空洞的躯壳。他一生引以为傲的道行，在陈玄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面前，土崩瓦解，碎得连渣都不剩。
赵磊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他一方面觉得解气，这种装神弄鬼、自以为是的江湖骗子，就该有这种下场；另一方面，他又感到一股从心底升起的寒意。陈玄的手段，比任何酷刑都来得可怕。他杀人，从来不用刀，他诛心。他能精准地找到你生命中最坚固、最骄傲的那个支点，然后用最随意的方式，轻轻一敲，让你整座精神大厦轰然倒塌。
这种感觉，就像你知道他手里有全世界所有核弹的发射按钮，而他只是因为觉得按钮的颜色不好看，就可能随手按下去。
“还愣着干什么？”毯子下面传来陈玄闷闷的声音，“影响市容，清理一下。”
“是。”赵磊回过神，立刻掏出加密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用不带任何感情的语气下令：“一组，来我定位的地址，清理一件‘人形污染物’。对，没有生命危险，但精神状态不稳定，直接送去七号疗养院，做最全面的心理评估和……记忆管理。”
挂掉电话，赵磊看着地上那个已经彻底废掉的老者，心中再无半点波澜。跟陈玄身边发生的这些破事比起来，一个道心破碎的相师，实在算不上什么大事。
然而，他这个念头刚闪过，一阵急促的、不合时宜的手机铃声就打破了这短暂的平静。
是苏哲的手机。
苏哲皱着眉接起电话，他原本以为是实验室那边的数据报告，可只听了不到十秒钟，他的脸色就刷地一下变了。那张永远保持着学者式冷静的脸，第一次出现了近似于“惊慌”的表情。
“你说什么？！古井预言？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个！”苏哲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理科生的质疑，“等一下……你说镇上所有人都信？等等！你说清楚，哪个镇子？！”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报出了一个地名。
苏-哲的身体猛地一僵，他下意识地扭头，看向沙发上那个鼓起的人形土包，声音因为难以置信而变得尖锐起来：“陈玄！出事了！你老家，就是你开那个‘躺平堂’的小镇！镇上那口古井，今天显灵了！预言三天之后，会有一场史无前例的特大山洪，整个镇子……都会被淹掉！”
苏哲的声音在客厅里回荡，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
林晚晴抱着孩子，手一抖，脸上血色褪尽。她在那座小镇住过，知道那里民风淳朴，风景秀美，一想到那个宁静安逸的地方即将被洪水吞噬，她的心就揪了起来。
赵磊的反应更快，他几乎是瞬间就进入了龙组的应急状态：“消息来源可靠吗？立刻接通国家气象中心、水利部和当地的驻防部队！苏哲，马上调取该地区过去一百年的水文资料和未来七十二小时的卫星云图，建立灾害模型！”
客厅里的气氛瞬间从“江湖恩怨”切换到了“国家级灾难应对”频道。苏哲的手指在自己的特制平板上翻飞如电，一串串复杂的数据流和地形图在屏幕上闪现。赵磊则已经开始通过加密线路联系各方，协调资源。
只有陈玄，那个风暴的中心，一动不动。
沙发上的毯子动了动，他翻了个身，背对着众人，似乎嫌他们太吵，还往里缩了缩。
“陈玄！”苏哲看着模型中越来越不妙的数据，忍不住叫道，“你那个镇子地理位置很特殊，是一个狭长的河谷地带，上游一旦形成堰塞湖或者爆发山洪，下游根本无处可躲！这不是开玩笑！”
赵磊也沉声说道：“气象中心的初步反馈来了，西南方向的暖湿气流异常活跃，正在形成一个罕见的‘大气暗河’，路径直指你老家那片山区。虽然目前还无法确定降雨量，但风险评级已经瞬间提到了橙色！”
科学的证据，正在一步步印证那个看似荒谬的“古井预言”。
“哦。”毯子下面，传来一声毫无诚意的、带着浓浓鼻音的回应。
“哦？！”苏哲差点把自己的平板给捏碎，“那可是你住过的地方！镇上的人都把你当神仙一样供着！他们现在肯定急疯了！”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话，林晚晴的手机响了。她拿起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苍老而焦急的声音，正是小镇的王镇长。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在哀求：“林小姐吗？我是老王啊！求求您，您快想办法联系一下陈神医吧！出大事了！古井显灵，说三天后要发大水，全镇子的人都快疯了！我们……我们唯一的指望，就只有陈神医了啊！”
林晚晴听着王镇长近乎泣血的哀求，心都碎了。她举着电话，无助地看向沙发上的陈玄，用眼神恳求着他。
陈玄终于有了点反应。
他把毯子掀开一条缝，露出一只眼睛，眼神里充满了被人打扰睡眠的极度不爽。他瞥了一眼林晚晴手里的电话，又看了看窗外刚刚暗下来的天色，然后用一种梦游般的语气，清晰地说道：
“现在是晚上七点零八分，还没到我的睡觉时间。但是，你们的吵闹，严重影响了我酝酿睡意的情绪。”
他顿了顿，仿佛在做一个重大的决定。
“所以，我决定，提前进入睡眠状态。晚饭别叫我，天塌下来也别叫我。”
说完，他把毯子猛地往上一拉，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彻底隔绝了与这个世界的联系。
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赵磊和苏哲面面相觑，他们见过不负责任的，但没见过不负责任到这种理直气壮、清新脱俗地步的。
林晚晴举着电话，听着那头王镇长还在不断重复的“求求你”，眼眶一红，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她能说什么？说你们的神医，因为你们打扰他酝酿睡意，所以决定提前睡觉，不管你们的死活了？
……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山间小镇。
夜幕已经降临，但整个镇子却灯火通明，人心惶惶。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哭喊声、争吵声、拖拽行李的摩擦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末日来临前的序曲。
镇子的中心，那口据说传承了上千年的古井，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围得水泄不通。井水依旧清澈，却在每个人的眼中，都倒映出洪水滔天、家园毁灭的恐怖幻象。
王镇长失魂落魄地挂断了电话，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消失了。
“怎么样啊镇长？联系上陈神医了吗？”旁边的人焦急地围上来。
王镇长嘴唇哆嗦着，摇了摇头，那一个简单的动作，仿佛抽干了他全身的力气。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完了……连陈神医都不管我们了……”
“跑吧！还等什么！赶紧收拾东西往山上跑啊！”
“可我们的家怎么办？田地怎么办？这都是一辈子的心血啊！”
混乱之中，王镇长猛地一咬牙，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他拨开人群，踉踉跄跄地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镇长，你去哪儿啊？”
“去‘躺平堂’！”王镇长的声音沙哑但坚定，“陈神医的电话打不通，我就去他医馆门口等！我相信，他不会不管我们的！他一定不会！”
他的话，给了绝望中的人们一丝微弱的希望。人群开始自发地跟在他的身后，形成一条沉默而悲壮的长龙，涌向了那个坐落在镇子角落，平日里总是大门紧闭的小医馆。
夜色渐深，冷风呼啸。
“躺平堂”的门前，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他们不敢喧哗，只是静静地站着，或坐或蹲，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那扇紧闭的木门之后。
他们不知道，他们敬若神明的“陈神医”，此刻正在千里之外的京城，盖着柔软的毯子，对这个世界所有的纷扰，都报以一个安详的、沉睡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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