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乡勇呵斥、被众人鄙夷的挫败感，像一块湿冷的破布，紧紧裹住了小泉一整个下午。他蜷在破庙的角落里，对着那尊面目模糊的泥塑神像发呆，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一片治病救人的赤诚之心，怎么就变成了“招摇撞骗”和“装神弄鬼”。
肚子又开始不争气地咕咕叫，提醒他最基本的生存需求。沮丧归沮丧，饭还是要吃的。眼看日头西斜，晚市将开，小泉深吸几口气，努力把委屈压回心底，决定再出去碰碰运气——这次，他绝对不乱说话，不乱看病，就老老实实看看能不能用身上最后那点零碎换口吃的。
他刚走出破庙没多远，正琢磨着是该再去求求好心的刘婆婆，还是去河边捞点鱼虾凑合时，一阵隐隐约约、断断续续的呻吟声随风飘进了他的耳朵。
“嗯…哎哟…嘶…”
声音来自不远处一栋看起来还算体面的青砖瓦房。那声音痛苦中又带着点奇怪的放松感，听得小泉心里猛地一揪。
是病人！而且听起来还挺难受！
几乎是本能反应，他脑子里那根名为“医者”的弦瞬间绷紧，所有关于饥饿、委屈、警告的念头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侧耳仔细倾听，那呻吟声似乎是从那栋房子侧面一个挂着厚厚布帘的门口传出来的。
门口没有明显的标识。他只看到那布帘缝隙里隐隐透出温热的水汽，还夹杂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的草药香气（后来他才知道是皂角和猪苓的味道）。
“里面有病人！而且在用草药熏蒸？看来情况不轻！”小泉迅速做出“专业判断”，心头一紧。师傅教导，病痛之苦，甚于己身。他岂能坐视不理？
此刻，什么乡勇的警告、旁人的目光，都被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里面有病人需要帮助！
他整了整神色，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可靠的大夫（尽管衣衫依旧褴褛），然后深吸一口气，一把掀开那厚厚的布帘，毫不犹豫地迈了进去，口中还带着焦急的关切喊道：“病人在哪？别怕！我是大夫！让我看看！”
话音未落，一股更加浓郁湿热、充满了奇异香气（混合着体香、澡豆和热水味）的白雾扑面而来，瞬间模糊了他的视线。
紧接着，时间仿佛凝固了。
预想中病榻呻吟的场景并没有出现。映入他模糊眼帘的，是白茫茫水汽中若隐若现的…一片晃动的、白花花的…人影？！
好多…好多人…没穿…衣服？！
小泉的大脑“嗡”的一声，像被一口巨大的钟狠狠撞了一下，瞬间一片空白。他像个木头桩子一样钉在原地，眼睛因为震惊和困惑瞪得溜圆，嘴巴无意识地张开，足以塞进一个鸡蛋。
这…这是什么情况？这是什么新的病症吗？集体…褪皮？还是某种奇怪的仪式？
没等他宕机的大脑重启成功，一声极其尖锐、极具穿透力的女性尖叫，如同烧红的铁钎猛地刺破了湿热的空气！
“啊——！！！！有色狼！！！”
这一声尖叫，如同投入滚油中的冷水，瞬间引爆了整个空间！
死寂被打破，取而代之的是此起彼伏、更高分贝、更惊恐的尖叫和怒骂！
“流氓！”
“偷窥狂！”
“快抓住他！”
“天杀的！哪来的小淫贼！”
小泉被这突如其来的声浪轰击得耳膜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傻了。他甚至还没完全看清眼前的景象，各种“暗器”就已经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
一只木瓢带着风声呼啸而来，精准地命中他的额头！
一块滑腻的皂角“啪”地一声糊在他脸上，挡住视线！
紧接着是更多的木盆、布巾、甚至还有一只硬邦邦的木屐…如同雨点般落下！
“不是…我…我是大夫…病人…”小泉在一片混乱中徒劳地试图解释，手忙脚乱地格挡着“攻击”，脸上火辣辣地疼（不知是被打的还是羞的），眼睛被皂角水刺激得直流泪。
然而，他的解释在这片愤怒的海洋中微弱得如同蚊蚋。更多的妇人反应过来，有的惊慌失措地往水里缩寻找遮挡，有的则被彻底激怒，随手抓起身边任何能扔的东西继续攻击这个突然闯入的“小流氓”。
水花四溅，尖叫声、怒骂声、物品碰撞声混杂在一起，小小的澡堂里乱成了一锅煮沸的粥。
小泉彻底慌了神。他这辈子都没经历过如此可怕又莫名其妙的场面。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个地方，脚下却一滑，“噗通”一声摔了个四脚朝天，屁股摔得生疼。
这一摔，反而让他暂时脱离了“火力”中心。他狼狈不堪地爬起来，也顾不上疼了，连滚带爬地朝着来时的那道布帘口冲去。
身后是更加激烈的怒骂和追赶声。
他像一颗被发射出去的炮弹，猛地冲出布帘，由于冲得太快，又一个踉跄差点扑倒在地。他根本不敢回头，脑子里只有一个字：跑！
他使出平生最快的速度，沿着来时路发足狂奔，耳边风声呼啸，仿佛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阵阵叫骂和追赶的脚步声，可能只是错觉，但足以让他魂飞魄散。
他一路狂奔回破庙，像被鬼撵了一样，“嗖”地钻了进去，然后背靠着破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咚咚咚地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脸上还挂着皂角的泡沫，额头被木瓢砸中的地方鼓起一个红包，身上湿漉漉的，沾满了地上的灰尘，看起来比任何时候都要狼狈。
鹦鹉被他这阵势吓到了，飞到他面前，歪着头看着他这副惊魂未定的模样，似乎很好奇。
过了好半天，小泉狂跳的心脏才慢慢平复下来。他惊魂未定地回想刚才那可怕的一幕，依然心有余悸，但更多的还是巨大的困惑和委屈。
他…他只是听到有呻吟声，以为是病人需要帮助…为什么会这样？
那些女人为什么不穿衣服？为什么不听他解释？为什么要打他？
“她们…她们是不是都得了某种会让人发怒和…和不穿衣服的怪病？”小泉带着哭腔，喃喃地问着肩膀上的鹦鹉，试图寻求一个合理的医学解释，“难道是…热毒攻心，谵妄发狂？”
鹦鹉当然给不了他答案，只是扑棱了一下翅膀，然后像是总结陈词般，发出了它今天最清晰、最掷地有声的一句评价，声音在空荡的破庙里回荡：
“流氓！笨蛋！不成体统！”
小泉：“…”
他默默地蹲下身，把再次吓坏的自己缩成一团，感觉下山之后，这个世界对他充满了深深的恶意。而“流氓”这个他似懂非懂、但明显不是好词的称号，恐怕是彻底焊死在他头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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