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李家的人,破庙前看热闹的百姓也渐渐散去,只剩下小泉一人独立在夕阳余晖中。方才夸下的海口“我能试”还在空气里打着旋儿,此刻却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回他的心口。
能试?怎么试?
那李公子的病,诡异程度远超他的想象。脉象、舌苔、皮损…每一种症状都矛盾重重,像是几种不同的恶疾强行扭结在了一起,却又找不到调和点。他搜肠刮肚,将师傅传授的、自已看过的所有医理药性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也找不到一个完全对症的成方。
常规的清热、解毒、润燥、活血…似乎都沾边,却又都隔靴搔痒,根本无法撼动那盘踞在李家公子体内的深沉痼疾。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悄悄缠绕上来。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一条年轻的生命就这样被怪病吞噬?然后承认自已和那些束手无策的郎中一样,对此无能为力?
不!绝不!
小泉猛地一咬牙,眼神重新变得锐利。他还有最后一张牌——那本神秘莫测的无字天书!
他飞快地冲回破庙角落,几乎是粗暴地从怀里掏出那本油布包着的书册,手指因为急切而微微颤抖。他将其小心翼翼地摊开在相对平整的地面上,然后…开始对着书页使劲哈气!
“显灵!快显灵!求你了!”他一边哈气,一边神经质地念叨着,眼睛瞪得溜圆,恨不得能把字从空白的纸张里瞪出来。
可惜,天书毫无反应。只有他呼出的水汽在纸面上凝结成细小的水珠,又慢慢滑落,徒留一片湿润的痕迹。
哈气不行,他又试着用手指蘸了唾沫去涂抹(完全忘了卫生问题),甚至异想天开地挤出几滴眼泪滴上去(可惜实在哭不出来)…所有他能想到的“水”,都试了一遍。
天书依旧沉默如石。
“该死!”小泉气得捶了一下地面,灰尘簌簌落下。为什么需要它的时候它总是不灵?!难道非要等到下次下雨?李家公子那样子,还能等多久?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陷入绝望的泥潭时,目光无意间扫过庙外不远处那个因为前几日暴雨形成的小水洼。夕阳照在水面上,泛着粼粼金光。
水…天然的雨水…
一个疯狂的念头如同电光石火般劈入他的脑海!
他猛地跳起来,像一阵风似的冲出水洼,也顾不得脏,直接用手捧起一汪浑浊的雨水,小心翼翼地、几乎是屏住呼吸,快步走回庙内。
他选了一页看起来最顺眼(纯属心理作用)的空白页,将掌心那点珍贵的雨水,极其轻柔地、均匀地涂抹了上去。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片逐渐被水渍浸润的纸张,心脏跳得如同擂鼓。
终于…在水迹慢慢洇开,即将达到某个临界点时,泛黄的纸页上,深色的线条和符号,如同沉睡的种子骤然苏醒,再一次朦朦胧胧地浮现了出来!
“有了!”小泉狂喜得几乎要尖叫出来!他死死捂住自己的嘴,生怕惊扰了这片刻的“显灵”。
这次显现的,似乎不再是单一的草药图,而更像是一个复杂的…流程?左侧画着几株形态奇特的植物(其中一株的叶片轮廓,竟与他那株被毁的“金铃花”有几分神似!),旁边标注着奇怪的符号和类似分量的刻度;右侧则绘制着人体经络的简图,但运行的路线却与他所学截然不同,诡异地绕开了几个主要穴窍,指向一些偏僻甚至闻所未闻的节点;中间则是一些火焰、水汽的图案,似乎代表着炮制或使用的法门。
信息量极大,而且依旧模糊、残缺,充满了令人费解的暗示。
小泉的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起来,眼睛贪婪地捕捉着每一个细节,强行记忆。他认出了图案中提示的几味主药:烈阳草(性大热,剧毒,需慎用)、寒潭藓(极阴,通常生于背阴寒湿之地)、还有一种…像是某种金属矿物的粉末?
这配伍…简直匪夷所思!极热配极阴,还要加入金石之物?这哪是治病?这分明是炼丹!而且是看起来极其危险的那种!
若是平时,小泉绝对不敢用如此凶险的方子。这完全违背了君臣佐使、阴阳调和的医学常理!
但此刻,看着那纸上玄奥的图案,回想李家公子那矛盾至极、常规医药根本无法奏效的病症…一个念头如同野草般在他心中疯长:非常之病,或许就需非常之药!以毒攻毒,以极端对抗极端!
“赌了!”小泉眼中闪过一丝近乎偏执的疯狂。他别无选择!
他立刻根据记忆(主要靠猜),开始准备。烈阳草他认识,附近险峻的向阳悬崖上就有,只是采摘极其危险。寒潭藓则需去往阴冷的深涧寻找。至于那金属矿物粉…他砸碎了一口捡来的、早已锈蚀不堪的铁锅,将锈刮下来,权当替代品!
没有精准的药秤,他就凭感觉和记忆中的图案比例,用手掂量,用破碗的分层来估算。
没有合适的炉鼎,他依旧用那口捡来的破陶罐。
没有控制火候的工具,他就靠不断添加不同干湿程度的柴火来调节文武火。
整个配制过程,就像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化学实验。破庙里弥漫起一股极其怪异、辛辣中带着铁锈和阴寒气息的味道,烟雾缭绕,颜色变幻不定。
鹦鹉被这味道和烟雾熏得受不了,远远地躲到了庙外的大树上,惊恐地看着里面那个如同跳大神般忙碌的身影,尖声警告:“毒药!炸锅!同归于尽!”
小泉充耳不闻,全部心神都沉浸在这场豪赌之中。他严格按照记忆中天书显示的模糊流程——某个时刻投入烈阳草,某个时刻加入寒潭藓,某个瞬间撒入铁锈粉,又在某个节点突然泼入冷水…
“刺啦——”一声剧烈的声响,陶罐内烟雾翻腾,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焦糊、腥气、铁锈和某种奇异芳香的霸道气味猛地爆发出来!
小泉被呛得连连咳嗽,眼泪直流,但他顾不上这些,急忙凑过去看。
只见陶罐底部,只剩下小半碗浓稠粘腻、颜色漆黑如墨、却在深处隐隐透出一种诡异暗红色的药汁。那药汁还在微微翻滚冒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散发出一股令人头皮发麻的气息。
成了…吗?
小泉看着这碗卖相极其恐怖、味道更是惊悚的药汁,心里一点底都没有。这玩意喝下去,真的不会立刻七窍流血而亡吗?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碗“杰作”倒入一个稍微干净点的破碗里,像是捧着一碗随时可能爆炸的岩浆,每一步都走得极其稳重。
第二天,同样的时辰。李家的马车准时抵达。李管家搀扶着气息更加微弱的公子下了车,脸上带着最后一搏的绝望和忐忑。
当他们看到小泉郑重其事地捧出来的那碗颜色恐怖、气味霸道的药汁时,两个人的脸色“唰”一下变得比李公子的病容还要惨白!
“这…这是…”李管家声音发颤,手指着那碗药,差点晕过去。这哪里是药?这分明是毒汁!是阎王爷的催命符!
连奄奄一息的李公子,都被那味道刺激得睁大了眼睛,喉咙里发出恐惧的嗬嗬声,拼命往后缩。
王大夫不知何时也出现在了不远处,假装路过,实则冷眼旁观,看到那碗药,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讽和幸灾乐祸。
小泉看着他们恐惧的反应,又看了看手里这碗确实不像好东西的药,心里也在打鼓。但他深吸一口气,眼神无比认真地看向李公子:“这药…性子很烈。但你的病,更烈。信我,就喝。不信…我也没办法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
李公子看看那碗药,又看看小泉那双清澈却坚定的眼睛,再看看自已布满鳞痂、痛苦不堪的手,最终,一种破釜沉舟的绝望压倒了对未知的恐惧。他闭上眼,艰难地点了点头。
李管家还想劝阻,却被公子用眼神制止了。
小泉亲手将药碗端到李公子嘴边。李公子屏住呼吸,如同饮鸩止渴般,大口大口地将那碗苦涩、辛辣、带着铁腥味的恐怖药汁灌了下去!
药汁入喉,如同烧红的烙铁滑过!李公子瞬间剧烈地咳嗽起来,脸色变得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所有人都紧张地看着他,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大夫更是暗中冷笑,准备看一出好戏。
然而,预想中的毒发身亡并没有出现。剧烈的反应持续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李公子忽然“哇”地一声,吐出了一大口颜色发黑、极其粘稠的秽物!
吐完之后,他非但没有虚脱,反而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急促的呼吸竟然慢慢平复下来,蜡黄的脸上诡异地泛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很快褪去),一直紧皱的眉头似乎也舒展了些许,竟然靠在管家身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虽然人还未醒,但那种死气沉沉的迹象,似乎减轻了!
李管家又惊又喜,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
小泉也长长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
赌对了!第一关,总算熬过去了!
但这药…显然只是开始。天书指引的,绝非仅仅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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