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苏绿筠静立在她身侧，手中暖炉氤氲的热气被寒风吹散，只余下眉间化不开的忧色。
“皇后娘娘。”富察傅恒躬身行礼，声音压得极低。
苏绿筠闻声转头，微微颔首：“富察大人来了。”
她蹲下身拍了拍富察琅嬅有些冰凉地手，这才发现她手炉不大热了，便将自己的塞入她掌心：“姐姐与傅恒大人说说话，我去瞧瞧炭火可还足。”
说罢便起身退至廊柱旁的阴影里，留出一方天地。
富察傅恒撩袍坐在冰冷的石阶上，宽阔的脊背如一道沉默的屏障，为姐姐挡住凛冽的穿堂风。
“春和...”富察琅嬅忽然攥住他的衣袖，指尖颤抖得厉害：“你说，永琮什么时候才能好呢？他明明该好了...昨日卫临还说疹子颜色转暗了...”
她眼底燃着濒临熄灭的希望，像抓住最后一根浮木。
“会好的。”富察傅恒坐近了些脱下自己的斗篷披在她身上，随后覆上了她有些冰凉地手，喉头发紧：“明日就是除夕，新年新岁祛百秽。等开了春，永琮就能抱着金锞子追着璟瑟要糖吃了。”
他竭力让语调轻松些，仿佛在描摹触手可及的图景：“到那时，奴才带他去西苑骑马，他定揪着马鬃咯咯笑。”
“对...对！”富察琅嬅灰败的眸子骤然亮起，嘴角甚至漾开一丝恍惚的笑：“永琮喜欢亮闪闪的东西...等天暖了，本宫给他打一把纯金的长命锁，镶上南珠...他身子弱些也不妨事，有皇额娘和筠儿一块护着他，咱们永琮只管平安喜乐——”
话音未落，殿内猝然爆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如利刃劈开死寂——
“七阿哥...薨了——！”
“不——！！！”
富察琅嬅身体猛地一僵，脸上的恍惚笑意瞬间凝固、碎裂。
她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去，攥着富察傅恒衣袖的手骤然脱力，冰冷的指尖划过他微温的皮肤，留下绝望的痕迹。
傅恒的斗篷从她肩上滑落，无声地掉在冰冷的石阶上。
“姐！”富察傅恒肝胆俱裂，眼疾手快地一把揽住她瘫软的身体，入手是彻骨的冰凉和僵硬。
“永琮....我的永琮!”破碎的、不成调的呜咽终于从她喉间挤出，微弱得如同濒死幼兽的哀鸣，随即被胸腔里爆发的、撕心裂肺的恸哭淹没：“啊啊啊——！！”
那哭声凄厉绝望，仿佛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在这除夕前的寒风中回荡，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悲痛。
她拼命挣扎着想冲进那扇隔绝了她与爱子的殿门，身体却像被抽走了所有筋骨，只能无力地蜷缩在弟弟怀中，剧烈地颤抖，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浸湿了富察傅恒的衣袍。
站在廊柱阴影里的苏绿筠，在听到那声哀呼的瞬间，浑身猛地一颤，手中的暖炉“哐当”一声砸在冰冷的地砖上，炭火滚落，几点猩红在雪地里迅速黯淡、熄灭。
她脸色惨白如雪，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巨大的眩晕感袭来，她踉跄一步，身边的筱果和茉心死死扶住她她才勉强站稳。
那个富察琅嬅视若珍宝、日日悬心，盼着他能熬过此劫的孩子，终究是....没了。
她看着前头崩溃欲绝的富察琅嬅，看着她被绝望彻底撕裂的模样，心口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痛得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想唤一声“姐姐”，想上前抱住她，给予一点微薄的温暖和依靠，却发现喉咙被巨大的悲恸堵死，只能发出压抑的、破碎的抽泣。
泪水无声地滑落，迅速在寒风中变得冰冷。
殿门内，齐汝、卫临、黄仁义等太医并一众嬷嬷太监，早已跪倒一地。
富察傅恒性子一向冷漠，大清和富察氏百年荣耀几乎构成了他的全部，即便如此，当他亲眼见到姐姐悲痛欲绝的样子还是没忍住落下泪来：“姐姐...姐姐....”
苏绿筠此时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找回一丝力气。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头的腥甜和剧烈的眩晕，用尽全身的力气支撑着自己，一步步走到富察琅嬅身边。雪落在她的发间，迅速融化，带来刺骨的寒意。
苏绿筠缓缓蹲到富察琅嬅的另一边，伸出颤抖的手，紧紧握住了富察琅嬅同样冰冷、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泛白的另一只手。
那双手曾经无数次给予她温暖和力量，此刻却如同寒冰。
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尽全身力气握着，试图将自己的力量传递过去，泪水无声地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滚烫又冰冷。
在这天地同悲的雪幕中，在这象征着辞旧迎新的除夕前夜，皇后的世界，随着那声“薨了”，彻底崩塌了。
永琮死了，富察琅嬅几乎也废了，她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日夜流泪。璟瑟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即便她日夜都陪伴在富察琅嬅身边却还是觉得离她那样远。
弘历的心情也是一样沉闷，处理政务的时候总是走神，他几乎不敢相信永琮就这么走了。明明....明明除夕一过，他就要种痘....他就能活下来了。
怎么会.....
“皇上，上嗣院金大人递了折子，说是要禀报年后皇上东巡马匹的事情。”李玉小心翼翼地将东西呈了上来，弘历随意撇了一眼长叹一声：
“知道了，让他.....照常准备吧，皇后失子伤心，身子也不好，东巡就不必跟着去了。你再去告诉内务府，纯贵妃的仪辇务必要仔细准备，她生下七公主不久，受不得累。”
李玉撇撇嘴，又让纯贵妃得意了，娴主儿就是活的太不争不抢了才会被一直打压，想到这里他试探性问道：“那娴贵妃娘娘那....”
“她身子健壮，自然无虞。”弘历随意摆摆手就让李玉下去了。
璟瑟最近日日陪伴着富察琅嬅，璟惗也差不了多少。璟婋如今在宫外不常回宫，从永琮去世以来一共就回来了三次。璟瑟对此稍微有些不悦，毕竟璟婋在宫里的时候，额娘操心她操心的是最多的，可额娘出了事，她居然都不肯多回来两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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