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烈士之名
坊县基督教会旧址的墓园静得出奇。周思雅跟在卜梅身后，穿过一排排斑驳的墓碑，清晨的露水打湿了她的裤脚。今天是赵黎明遗骨迁移的日子，尽管没有官方仪式，但她必须来。
就是这里，卜梅停在一块没有名字的灰色石碑前，根据教会记录，史密斯牧师秘密安葬了六具抗日志士的遗体，只有编号没有名字。
两名工人已经开始小心地挖掘。周思雅站在一旁，手指不自觉地绞在一起。八十年的时光，那个在梦中深情望着她的男子如今只剩下一具白骨。
卜队，一位年轻警察匆匆走来，递给卜梅一份文件，您要的档案。
卜梅快速浏览，眼睛亮了起来。周思雅，你看这个。她展示文件中的一张老照片，我们终于确认了赵黎明的地下联络网。
照片上是五个年轻人的合影，背景是坊县医院。赵黎明站在最右侧，而中间那位浓眉大眼的男子让周思雅心头一震——她认识这张脸，在某个闪回的记忆中见过。
这是...
杨勋普，卜梅的声音充满敬意，真实存在的抗日英雄。1938年加入共产党，负责鲁中地区地下情报工作，1942年被捕牺牲，年仅24岁。
周思雅接过照片，指尖轻触那个年轻的面容。突然，一段记忆如闪电般劈进脑海——
——昏暗的油灯下，赵黎明低声介绍：月儿，这位是杨同志。他冒险前来，是有重要情报...杨勋普严肃地点头，从鞋底抽出一张微缩地图...
周思雅？卜梅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你还好吗？
周思雅深吸一口气：我...记得他。杨勋普来过静远堂，和赵黎明秘密会面。林静月为他们放哨...她指向照片上另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这位是...坊县中学的语文老师，姓陈？
卜梅震惊地瞪大眼睛：陈树德，地下党联络员，1943年牺牲。这些信息从未公开过！
就在这时，工人发出惊呼。墓穴中的遗骨旁发现了一个生锈的小铁盒。卜梅戴上手套亲自取出，小心打开——里面是一枚几乎锈蚀殆尽的铜质徽章，但上面的五角星依然可辨。
党员徽章，卜梅轻声说，这证实了赵黎明的身份。他和杨勋普同属一个地下网络。
周思雅双腿发软，不得不扶住旁边的墓碑。越来越多的记忆碎片在脑海中拼合：赵黎明深夜带回的药品和情报，林静月偷偷抄写的父亲文件，还有那个雨夜里两人最后的诀别...
他们不是孤军奋战，她喃喃自语，林静月和赵黎明是这网络的一部分。
卜梅郑重地点头：根据最新发现的日军档案，林家灭门前一周，杨勋普的组织截获了一份日军运输计划，导致日军损失惨重。特高课怀疑有内鬼，开始大规模清查...
而林进荣作为维持会会长，自然首当其冲，周思雅接上她的思路，但为什么杀害全家？
灭口，和报复，卜梅冷笑，日军档案显示，他们怀疑林进荣是双重间谍，但又找不到确证。屠杀全家是为了震慑其他可能通敌的人。
工人将遗骨小心装入骨灰盒。周思雅走上前，轻轻放下一枝白菊。在那一刻，她不再只是一个旁观者，而是跨越时空的见证人——为那些被历史遗忘的英雄正名。
赵黎明同志，她轻声说，用了一个从未在口中出现过的称谓，你和战友们的牺牲没有被遗忘。
离开墓园时，陈璐打来电话：周思雅，张大伟联系我了。他...想见你。
周思雅握紧手机，胸口一阵刺痛。自从张大伟离开后，她已经接受了婚姻破裂的事实。但内心深处，那个作为周思雅的部分仍然爱着他，仍然为失去这段感情而痛苦。
告诉他...好。明天上午，在家里。
挂断电话，周思雅转向卜梅：能送我去一个地方吗？坊县抗日纪念馆。
纪念馆坐落在老城区，是一栋翻新的民国建筑。周思雅直奔抗战英雄展厅，在杨勋普的展板前久久驻足。照片上的年轻人目光炯炯，下方文字简要介绍了他短暂而光辉的一生。
而在展厅角落，她发现了更令人震惊的内容——一份复制的情报文件，署名，正是杨勋普所在组织截获的关键情报！
这份文件...周思雅的声音颤抖，与林静月从父亲那里偷看的内容有关。日军运输药品和武器的路线...
卜梅迅速拍下展板资料：我会联系纪念馆获取更多信息。周思雅，你的正在帮助我们还原一段被掩埋的历史。
回程的车上，周思雅望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景色，思绪万千。如果这些真的是前世记忆，为什么会在今生苏醒？是单纯的巧合，还是某种未完成的使命？
卜梅，她突然问，你相信灵魂转世吗？
卜梅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作为一名警察，我只相信证据。但...她瞥了周思雅一眼，我见过太多无法解释的事情。也许宇宙比我们想象的更神秘。
当晚，周思雅在书房整理这些天来的发现：林静月的日记、翡翠碎片照片、赵黎明的遗物清单、杨勋普的资料...她铺开一张大纸，试图画出人物关系图。
奇怪的是，她发现自己不假思索地用起了繁体字，而且笔迹与林静月的日记惊人相似。更诡异的是，当她尝试用毛笔时——她从未学过毛笔字——手腕自动调整到完美的角度，写出的字端庄秀丽，完全是民国知识女性的风格。
这太不可思议了...她对着空荡荡的房间低语。
手机突然响起，是陈璐发来的信息：刚结束与张大伟的长谈。他很难接受你的变化，但愿意尝试理解。明天见面要小心，他的情绪很不稳定。
周思雅放下毛笔，走到阳台上。夜空中繁星点点，仿佛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在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两个灵魂在体内共存：一个是爱着张大伟的周思雅，一个是深爱赵黎明的林静月。这种分裂不再让她恐惧，而成为一种必须接纳的现实。
也许这就是我此生的课题，她对着星空轻语，学会承载两段人生，两份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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