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天还没亮透，村头的哨子又吹响了，比头天还早了半刻。陈家院里，张仙凤攥着扫帚柄站在台阶上，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扫过院里缩着肩膀的几个人，最后落在秀菊身上。
秀菊才十三，个子还没麦秆高，手里的镰刀比她胳膊还沉，昨儿个割麦就落在后头，被张仙凤骂了半宿。今儿个她特意起得最早，可刚拿起镰刀，张仙凤的声音就劈头盖脸砸下来：“秀菊！你杵着干啥？昨儿个割得最慢，今儿个还想偷懒？我看你是皮痒了！”
秀菊吓得一哆嗦，镰刀差点掉在地上，赶紧低着头往门外走。一行人到了西坡麦地，张仙凤把最难割的边角地指给秀菊：“你今儿个就割这块，要是太阳落山前割不完，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完，自己扛着镰刀往麦地中间走，专挑麦秆稀的地方割，时不时还回头瞪秀菊两眼。
秀菊咬着牙弯下腰，小手抓着麦秆，使劲用镰刀割，可麦秆又粗又硬，她力气小，割一下只能断几根，没一会儿手心就磨出了红印子。日头越升越高，晒得她头晕眼花，额头上的汗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割麦的速度更慢了。
晌午歇晌的时候，张仙凤去地头看了一圈，见秀菊才割了不到半垄，顿时炸了毛，转身就从路边抄起扫帚，冲过去就往秀菊脊梁骨上抽：“我让你慢！让你懒！陈家白养你这么大，连点麦子都割不动，留你有啥用！”
扫帚柄是硬木做的，抽在身上“啪”的一声响，秀菊疼得浑身一缩，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却不敢哭出声，只能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扫帚一下下落在背上。
“娘！别打了！”宋茜刚好从河边打水回来，看见这一幕，赶紧放下水桶冲过去，伸手想拦张仙凤。可张仙凤手一甩，把宋茜推得踉跄着退了两步，眼睛瞪得通红：“宋茜你个外人，少在这儿多管闲事！这是我陈家的家事，我打我闺女，跟你有啥关系？你是不是也想挨抽？”
宋茜被骂得脸发白，可看着秀菊疼得直发抖的样子，还是硬着头皮说：“娘，秀菊还小，力气跟不上，您别打了，她要是伤了，更割不了麦了。”
“用不着你替她说话！”张仙凤又举起扫帚，作势要打宋茜，旁边的秀梅赶紧跑过来拉住张仙凤的胳膊：“娘，别气了，晌午天热，再打下去秀菊该中暑了，下午我帮她一起割，肯定能割完。”
张仙凤喘着粗气，瞪了宋茜一眼，又狠狠瞪了秀菊一下：“看在你姐的面子上，今儿个先饶了你！要是下午还这么慢，我连你姐一起打！”说完，把扫帚往地上一扔，气冲冲地去树荫下歇着了。
秀菊还站在原地，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泪滴在麦地里，洇出一小片湿痕。宋茜走过去，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小声说：“菊菊，疼不疼？”秀菊摇摇头，却不敢抬头，怕宋茜看见她哭花的脸。
下午割麦的时候，秀梅果然过来帮秀菊，宋茜也趁张仙凤不注意，偷偷往秀菊那边多割几垄。可即便这样，等收工的时候，秀菊还是没割完，张仙凤虽然没再动手，却一路骂骂咧咧，说秀菊是“丧门星”，“吃得多干得少”，把秀菊骂得头都不敢抬。
回到家，秀菊躲进自己的小破屋，关上门就忍不住哭了起来。她后背火辣辣地疼，一碰就像针扎似的，想起白天张仙凤的扫帚，想起那些刻薄的话，眼泪就止不住地流。
不知哭了多久，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是宋茜的声音：“菊菊，你睡了吗？我给你拿了点药膏。”
秀菊赶紧擦干眼泪，打开门。宋茜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见她眼睛红肿，心里一阵发酸：“来，把衣裳撩起来，我给你揉揉。”
秀菊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撩起后背的衣裳。背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扫帚印子清晰可见，有些地方还破了皮，渗着血丝。宋茜看得眼圈发红，倒出一点药膏在手心搓热，轻轻敷在秀菊的背上，慢慢揉着：“我这药膏是我娘临走前给我的，治跌打损伤管用，揉一会儿就不那么疼了。”
药膏带着淡淡的草药香，宋茜的手很轻，揉在背上暖暖的，疼痛感渐渐减轻了些。秀菊靠在墙上，眼泪又流了下来，这次却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宋茜的温柔——在这个家里，除了秀梅姐，就只有宋茜嫂子肯这样疼她了。
“嫂子，”秀菊小声说，“谢谢你。”
宋茜笑了笑，声音很轻：“傻丫头，跟嫂子客气啥。以后她再打你，你就往我身后躲，有嫂子在呢。”
揉完药，宋茜又从怀里掏出半个窝头递给秀菊：“我下午没吃，你拿着，夜里饿了垫垫。”秀菊接过窝头，紧紧攥在手里，心里暖烘烘的。
宋茜走后，秀菊躺在床上，手里攥着窝头，闻着身上淡淡的草药香，慢慢闭上了眼睛。她想，要是能一直跟宋茜嫂子和秀梅姐在一起就好了，这样就不用再挨娘的打，不用再受那些委屈了。可她也知道，这样的日子还很远，明天太阳一出来，她还得跟着去割麦，还得小心翼翼地看着张仙凤的脸色。
窗外的月亮很暗，风吹过窗户纸，发出“沙沙”的声响。秀菊把脸埋在枕头里，偷偷擦干眼泪，在心里暗暗发誓：等她长大了，一定要离开这个家，一定要让宋茜嫂子和秀梅姐过上好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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