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墟里静得能听见灰烬落地的声音，水镜突然“咔”地一声裂开。云逸手中的残剑发烫，仿佛刚从地底挖出，烧得灼手。他没多想，鬼使神差地将剑横在了阵眼之上。
第一道裂纹爬上镜面时，他正把剑架在阵眼中央。剑脊上那行字——“圣体承劫，灭天为名”——仍在冒热气，像是活了过来。镜面开始扭曲，映出他未来断剑的景象：一次，两次，天道之剑碎成齑粉，雷云不散，万物哀鸣。可这一次，画面却卡住了，悬在半空，动弹不得。
苏璃的银簪钉入镜心，正中红点。簪尖触到镜面的刹那，红光炸裂。她站在三步之外，嘴唇干裂，舌尖咬破的血混着云逸滴落的血，顺着指缝滑下，在她苍白发青的皮肤上划出几道猩红的痕迹。镜面仿佛活了过来，血符躁动翻腾，如同长了利齿的藤蔓，拼命要将银簪推出。可那股混杂着两人精血的气息，却如一堵铁墙，死死压住。
“你用他的血算命，我便用他的血破镜。”她的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锤，砸在地上，震得人耳膜生疼。
镜中的笑声戛然而止。
下一瞬，水镜轰然炸裂。碎片四散飞溅，每一片都裹着血雾，划出细密红线，直扑人脸。灵悦抬手，冰蓝剑气“唰”地织成一张网，拦下大半。墨玄反手洒出一把毒粉，沾上血片便燃起紫烟，几片漏网的碎片当场化作飞灰。
云逸没有躲。
三片碎片擦过他左肩，皮开肉绽。他一声未吭，圣体金光自肋骨缝隙中迸发，硬生生扛住冲击之力，顺势滑入阵眼。手掌按地，残剑一震，嗡鸣作响，仿佛与地底深处的某种存在遥相呼应。
“镜子破了。”墨玄盯着空中消散的血雾，冷笑，“但他左眼下的符，刚才闪了一下。”
药王谷圣女蹲下身，银针探向一块未燃尽的镜渣。针尖刚触，猛然弯曲，如同撞上无形铁壁。她缩手，低声道：“他在看——不是通过镜子，而是镜子碎了，他的‘眼’才真正睁开。”
话音未落，大地震动。
地上趴伏的血符尽数苏醒，如群蜈蚣般扭动身躯，朝阵眼疯狂爬去。灵悦瞳孔一缩，冰蓝光芒闪现，袖中最后一片青玉铃铛碎片飞出，与其他碎片在空中拼合，咔咔数声，六芒星阵成型。阵心一转，一道光门缓缓裂开，边缘颤抖如风中薄纸。
“三息。”她盯着光门，声音冷得结霜，“再不动，谁都走不了。”
墨玄一把扛起药王谷圣女，她腰间药瓶噼啪作响，已有数瓶碎裂，药液渗出，在空中凝成细小雾珠。他扫了眼祭坛深处——第二十三具傀儡木偶正缓缓升起，距离核心仅剩半尺。
“苏璃！”他怒吼，“你还愣着？”
苏璃未应，低头凝视发间仅存的六根银簪。她一根根抚过，指尖微颤，最终抽出最完整的一根。这是她的命根子，七根银簪炼了十年，断一根，魂便损一块。
她不言不语，将银簪插入阵眼。
轰！
金光冲天而起，摇晃的光门瞬间稳固，波纹平息，通道贯通。最后一片镜渣在空中化为灰烬，夜无殇的笑声彻底消散。
云逸最后一个动身。
他拔起残剑，转身欲走，脚刚抬起，却又顿住。回头望去——废墟中央，半截石碑一角缓缓浮起，离地三寸，“灭天”二字金光流转，如同呼吸。他瞳孔骤缩，耳边响起一声极轻的剑鸣，不是来自手中之剑，而是自地底深处传来。
灵悦一把拽住他手腕，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走！”
七人接连跃入光门。
墨玄是倒着进去的，酒葫芦在门槛上磕了一下，碎了。他最后回望一眼那悬浮的石碑，骂了句脏话，整个人被光流卷入。
光门闭合，废墟重归死寂。
唯有那石碑一角，仍悬于半空，金光不散。
——
云逸落地时膝盖一软，险些跪倒。残剑拄地，剑尖在石板上划出一道细痕。他抬头望去，荒原无垠，断崖连天，风中弥漫着铁锈般的腥气。其余人陆续从光门中跌出，灵悦最后一个出来，落地踉跄，倚着石壁喘息。
“我们……出来了？”苏璃靠在巨岩上，嘴角渗血，手死死攥着头上仅剩的五根银簪。
“暂时。”墨玄甩了甩头，毒眼微眯，环视四周，“但这地方不对。灵气乱得像烧开的水。”
药王谷圣女跪地，银针刺入泥土，数秒后拔出，针尖已黑。她摇头：“地下有东西在动。不是阵法，是活物。”
灵悦走到云逸身旁，看向他手中的残剑。裂缝更深了，可那行字反而愈发明亮，正缓缓蔓延，似要占据整把剑身。
“它在回应什么。”她说。
云逸未语。他能感觉到，剑在震，不是恐惧，而是兴奋。像猎犬嗅到了血肉。他低头看掌心——方才按阵眼沾上的血尚未干涸，此刻竟发烫起来，顺着掌纹蔓延，竟勾勒出一个符印，与石碑上的“灭天”一模一样。
远处，钟声响起。
不在天上，也不在地下，而是从风中传来。
第一响，百里草木枯黄。
第二响，断崖裂开缝隙。
第三响未至，云逸已抬头——天边灰云翻涌，如被无形之手揉捏，渐渐拼成一张人脸。无眼无鼻，唯有一道竖裂的口子，宛如撕开的嘴。
残剑嗡鸣不止，愈发急促。
云逸紧握剑柄，指节发白。他知道，这并非终结。
而是开始。
第四声钟响响起时，他听见了。
不在风中。
而在剑中。
一个沙哑的声音，仿佛自地底爬行千年，贴着剑脊，钻入他耳中：
“你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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