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未亮时，七王府校场的火把将黑夜撕出裂痕。
三丈高的木台在晨雾中若隐若现，铁笼的冷光刺得人睁不开眼——那里面，孙太医披头散发瘫在草席上，脖颈处还挂着昨夜离玄烬短刃留下的血痕，镣铐撞击声混着他断断续续的抽噎，在人群里荡开一片寒意。
云苏微踩着木阶拾级而上，玄色翟衣被夜风吹得翻卷，腰间玉牌撞出清脆声响。
她站定在木台中央，指尖抚过案上那叠染着药渍的《御药监隐录》残卷，目光扫过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有被拐走仆役的老妇攥着褪色的襁褓，有眼眶通红的书生举着寻人启事，还有几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
诸位。她开口时，声音清凌凌撞碎晨雾，三年前，定国公府嫡女云苏微在御花园落水，醒来后被说成痴傻；两年前，城南米商之女春桃失踪，被寻回时只会重复米价要涨；三个月前，三皇子身边的伴读突然持刀行刺，事后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
台下传来抽气声。
老妇突然踉跄着跪下来，襁褓里掉出半枚银锁：春桃...是我家春桃！
云苏微弯腰拾起银锁，指腹擦过刻着的二字：这些事，都与台上这笼中之人有关。她抓起案上的青瓷瓶，往石盆里倒出蓝汪汪的药汁，此药名为，实则是——用活人血骨熬制，注入经脉后，能让人变成任人操控的行尸。
孙太医突然扑到铁笼上，指甲抠得铁栏响：你血口喷人！
御药监哪有这种邪术——
那这是什么？云苏微甩出庭役刚呈上来的木匣，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七枚刻着生辰八字的铜牌，你在药庐地窖藏了三年的试药记录，每枚铜牌对应一个被你拐来的无辜者。她拈起一枚铜牌，林氏纺织坊的小女儿阿巧，失踪时十二岁，最后一次记录写着傀儡可颂《大衍律》，但见血即溃
老妇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嚎，踉跄着冲向木台：阿巧是我外孙女！
我就说她定是被妖怪抓了——
云苏微伸手扶住她，将铜牌轻轻放在她掌心：今日，我便让诸位看个明白。她朝台下使了个眼色，阿青捧着白瓷盘快步上台。
盘里盛着两管药汁，一管蓝如深潭，一管清若晨露。
这是未加解药的，这是加了我血的百毒解她示意阿青取来一只被迷晕的灰兔，将蓝药汁注入兔耳。
灰兔骤然抽搐，红眼睛瞬间浑浊，竟对着阿青学狗叫。
百姓中爆发出惊呼。
云苏微又将清药汁注入另一只灰兔，那兔子打了个滚，抖着耳朵啃起案上的胡萝卜。
看到了吗？她举起染血的帕子，唯有我这样的血脉能解此毒。
而我娘——先皇后身边的林昭仪，当年正是因为发现了这药的秘密，才会坠马身亡。
台下死寂。
老妇突然重重磕下头，额头撞在青石板上响：王妃大恩！
老妇给您磕响头！
起来。云苏微弯腰将她扶起，我要的不是磕头，是天下再无第二个痴傻王爷她抬眼望向皇宫方向，晨光正穿透云层，是让那些躲在幕后的人，再也不能用毒药操控人心！
午时三刻，皇帝的明黄龙旗在校场入口扬起。
萧厉穿着玄色飞鱼服大步走来，腰间金牌在阳光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他扫过铁笼里的孙太医，又扫过案上的铜牌和药汁，最后落在云苏微脸上：陛下让臣来监刑。
云苏微将一卷染着朱砂指印的供词递过去：这是孙太医的亲笔，他勾结太子，往陛下的补药里掺忘忧散，又借御药监名义拐卖百姓试药。
更要紧的是——她指尖划过供词最后一页，焚琴计划，是要焚尽天下清醒人，只留傀儡为皇权。
萧厉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接过供词的手微微发颤，展开只看了两行，便地收卷入袖。
再抬头时，他对着云苏微郑重抱拳：王妃所为，乃社稷之幸。
申时的阳光正烈。
云苏微站在柴堆前，火把在掌心发烫。
柴堆上堆着从地窖搜出的蛊罐、毒方，还有那三十七枚铜牌。
她望着台下密密麻麻的百姓，突然将火把抛向柴堆。
地一声，烈焰腾空而起。
火光映得她眼尾发红，却笑得比火焰更炽烈：从今日起，七王府设缉毒司！
凡举报私炼邪药者，赏银百两；凡庇护毒徒者，同罪论处！
莫忠带着护卫从校场两侧涌出，刀枪相撞声震得屋檐落灰：遵王妃令！
火势渐猛时，云苏微摸出袖中瓷瓶，仰头吞下最后一枚凝魄丹。
药汁苦得她皱起眉，却在喉间散出一丝甜——从此她的血，将是这世上唯一能解的药引。
夜漏三更，离玄烬掀帘而入时，云苏微正对着铜镜卸簪。
他发间还沾着夜露，手中攥着半卷染着龙纹的密报：皇帝连夜审了孙太医，东宫的药童招了，太子这半年往陛下参汤里加的安神散，根本是鸠舌散的变种。他将密报摊开在案上，更要紧的是福安在御书房找到的——
云苏微凑过去，见密报最后写着鸠舌散方，先帝二十三年亲批。
她指尖一颤，抬眼望进离玄烬幽黑的眸：原来最大的毒，从来不在药里。
在龙椅上。离玄烬替她接完这句话，伸手将她圈进怀里。
他下巴抵着她发顶，声音低得像耳语，太子称病五日了，听说他房里的香炉昼夜烧着宁神香
是怕自己也成了傀儡。云苏微突然笑出声，指尖绕着他腰间的玉佩穗子打转，明日，我们该去东宫了。
离玄烬低头吻她眉心：要带什么？
带我的药箱。她仰起脸，眼波流转间尽是锋芒，带能让他的药。
晨光初透时，七王府的凤辇已列在朱雀大街。
云苏微对着铜镜描眉，螺子黛在眉峰挑出一抹锐色。
窗外传来莫忠的吆喝：起驾——
她放下眉笔，指尖抚过妆匣里那支淬过百毒解的银簪。
铜镜里映出离玄烬的身影，他倚在门边，玄色蟒袍上还沾着未褪的夜露，却笑得像要饮尽黎明：该去给太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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