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人正是，沈青萝。
她今日，没有施任何脂粉，一张清丽的脸，素净得如同雨后的白莲。她也没有戴任何华丽的首饰。
她的脚步很轻，很稳。
她的眼神，更是平静得，如同两潭，深不见底的古井。
她一出现，整个公堂之内，那原本还带着几分嘈杂的气氛，瞬间，便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般，齐刷刷地，集中在了她的身上。
有惊艳，有好奇，有轻蔑，更有，毫不掩饰的敌意。
沈青萝，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她没有去看任何人，只是，径直的走到了，那张为她而设的梨花木圈椅前。
她没有坐下。
而是，先对着，上首的三位主审官，不卑不亢地，行了一个标准的万福礼。
“御前顾问，沈青萝，”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见过，三位大人。”
“哼，好大的架子。”陈方冷哼一声，没有让她起身，“沈女官，你可知，此地乃是三司会审的公堂，非是你家后院的花园。你，一介女流，无官无品，竟也敢在此，与我等朝廷命官，平起平坐？”
他这是，想先给沈青萝一个下马威。
然而，沈青萝，却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
她只是，从袖中取出了一枚，由金丝楠木打造的，雕刻着五爪金龙的腰牌，轻轻地，放在了身旁的茶几之上。
“陈大人，说的是。”她的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无波，“民女，确实无官无品。”
“只是不知，”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与魏明月如出一辙的，凛冽的锋芒。
“我这块，由陛下亲赐，‘如朕亲临’的腰牌，够不够资格，在这公堂之上占一个座位？”
那块，象征着至高皇权的腰牌，在公堂昏暗的光线下，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的金光。
陈方的脸，“唰”地一下，涨成了猪肝色！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可以质疑沈青萝的身份。
但，他，绝不敢，质疑这块腰牌！
质疑它，就等于，质疑天子！
“咳咳，”一旁，一直笑呵呵看戏的郑修，连忙出来打圆场，“陈大人，也是心直口快，沈顾问，莫要见怪。”
“来人，”他对身旁的衙役，使了个眼色，“还不快给沈顾问，看茶。”
一场，无形的交锋，就这么，在沈青萝的，四两拨千斤之下，被轻松化解。
她缓缓地，在那张“风暴中心”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而就在她坐下的瞬间，她便清晰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充满了审视与敌意的目光，如同无数根无形的针，狠狠地，扎在了她的身上。
她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三司会审，正式开始。
前面的流程，一如既往的枯燥。
先是由户部的官员，陈述了“伪钞案”的严重性，哭诉国库因此而遭受的巨大损失。
紧接着，是大理寺，呈上了那些，早已被检验了无数遍的，真假难辨的伪造官票。
公堂之上的气氛，也随之，变得越来越凝重。
终于，当所有的流程，都走完之后。
刑部尚书郑修，那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着沈青萝，脸上，依旧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
“沈顾问，”他慢悠悠地说道，“本官听闻，您，之所以能被陛下，委以如此重任，乃是因为，您有一项，异于常人的天赋。”
“您，能用鼻子，辨识出，这世间万物，即便是那无色无味的毒药，也逃不过您的……‘法鼻’，不知，可有此事啊？”
他故意将“法鼻”二字，说得阴阳怪气，引得堂下，传来一阵，压抑的窃笑声。
这是，赤裸裸的，挑衅！
“不敢称‘法鼻’。”沈青萝淡淡地回答，“只是，嗅觉，比常人，稍稍灵敏一些罢了。”
“哦？只是，稍稍灵敏一些？”郑修的嘴角，勾起了狐狸般的微笑，“那，正好。”
他轻轻地，拍了拍手。
很快，一名刑部的衙役，便端着一个，盖着红布的托盘，走了上来。
托盘之上，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十只，一模一样的，白玉茶杯。
每一只茶杯里，都盛着，半杯，清澈见底的……清水。
“沈顾问，”郑修指着那十只茶杯，笑呵呵地说道，“本官这里，有十杯清水。其中，有九杯，是普通的井水。而只有一杯，被本官滴入了一滴，由西域传来无色无味，见血封喉的奇毒，‘观音泪’。”
“本官，想请沈顾问，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用您那，‘稍稍灵敏’一些的鼻子，为我们，将那杯毒水，给指认出来。”
“您，敢吗？”
他这番话一出，整个公堂，瞬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沈青萝的身上！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一场，当众的，羞辱！
一场，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死亡游戏！
郑修那句充满了恶意与挑衅的“您，敢吗？”，如同一块巨石，投入了本就暗流汹涌的公堂湖面，激起了千层浪。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聚焦的烈日，灼灼地，烤在了沈青萝那张，清丽而平静的脸上。
有幸灾乐祸的，有等着看好戏的，也有像石宽和裴松这样，充满了担忧和紧张的。
就连一直躲在角落里，努力降低自己存在感的杏儿，此刻，也吓得将手里那块，刚刚才从袖子里掏出来的桂花糕，给生生地，捏成了粉末。
完了！
她家小姐，这次，怕是真的要……当众出丑了！
然而，身处风暴中心的沈青萝，脸上，却没有丝毫的慌乱。
她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是，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地，吹了吹上面漂浮的茶叶，仿佛，郑修那番话，说的，根本就不是她。
她这副，从容得近乎于“目中无人”的姿态，让原本还等着看她惊慌失措模样的郑修，脸上的笑意，微微一僵。
“怎么？”他眯缝着眼睛，语气，也带上了几分不耐，“沈顾问，莫不是……不敢了？”
“还是说，”一旁的陈方，立刻见缝插针地，阴阳怪气道，“所谓的‘神鼻’，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用来蒙骗陛下的……江湖骗术罢了？”
就在这时，沈青萝，终于，放下了手中的茶杯。
“啪。”
一声轻响，在这落针可闻的公堂之上，显得格外清晰。
她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平静的眼眸里，闪过了近乎于“怜悯”的光。
她看着郑修，缓缓地，摇了摇头。
“郑大人，”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一个人的耳中，“您，错了。”
“错了？”郑修一愣。
“您错在，不该，拿毒药，来试探我。”沈青萝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因为，我这人，没什么别的本事，唯独，对‘毒’这个字，最为……深恶痛绝。”
“您，更错在，”她缓缓地站起身，那双清澈的眼眸里，仿佛，燃烧着两簇火焰，“您，不该，拿西域的‘观音泪’，来与我，开这个玩笑。”
“因为，民女，不仅知道，这‘观音泪’，无色无味，见血封喉。”
她的目光，如同最锋利的刀，从那十只，一模一样的白玉茶杯上，一一刮过。
“民女，还知道。”
“此毒，乃是由，西域雪山之巅，一种名为‘断魂草’的植物，混合着地底火山的硫磺泉水，历经七七四十九日的暴晒与阴干，方能制成。”
“其毒性，至阴至寒。故而，当它，融入水中之时，会散发出独一无二的……”
她的声音，顿了顿。
“……冰雪融化时，才会有的几分金属腥气的，凛冽寒意。”
话音落下。
她伸出纤细的手指，在所有人，那充满了震惊与不敢置信的目光中，毫不犹豫地，指向了，从左手边数，第三只茶杯。
“这杯，”她的声音，平静，却又充满了决断。“是毒水。”
整个公堂，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死死地，定格在了那只，看上去，与其他九只，别无二致的白玉茶杯之上！
郑修那张，总是挂着和善笑容的脸，彻底僵硬了！
他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那双总是眯缝着的眼睛，也猛地睁大，眼中，充满了，见鬼了一般的惊骇！
她……她怎么可能，知道得如此清楚？！
连“观音泪”的制作方法，和那独有的“凛冽寒意”，都说得，分毫不差！
这，已经不是什么“嗅觉灵敏”了！
这，分明就是……妖术！
“来人！”石宽，猛地一拍惊堂木，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将所有，还沉浸在震惊中的人，都给拉了回来！
“取银针！”
一名衙役，立刻上前，用托盘，呈上了一排，早已备好的，用来试毒的银针。
另一名衙役，则小心翼翼地，将那第三只茶杯，端了上来。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石宽，亲自，拈起一枚银针，探入了那杯，清澈见底的清水之中。
银针，入水。
起初，并无变化。
但，就在那针尖，触碰到杯底的，一刹那！
那原本，光洁如新的银针针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地，变成了诡异的……蓝黑色！
“嘶——”
公堂之下，响起了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是真的！
真的是毒水！
她，竟然，真的，仅凭嗅觉，便从十杯，一模一样的清水之中，将那杯下了无色无味奇毒的毒水，给精准地指认了出来！
这一刻，之前还对她心怀轻蔑与质疑的官员，心中，都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这个女人，惹不得！
郑修，更是早已，面如死灰。
他看着那枚，变成了蓝黑色的银针，只觉得，自己的手脚一片冰凉。
他知道，自己，输了。
输得，一败涂地。
他本想，用一场羞辱，来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彻底踩进泥里。
却不想，竟成了，对方，用来“封神”的……垫脚石！
“郑大人，”沈青萝看着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缓缓地，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声音，依旧是那般平静，“现在，您觉得，民女，可还有资格，坐在这里，与诸位大人，共审此案？”
郑修的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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