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还在下，落在夜澜肩头，却没有融化。他站在原地，掌心那枚残玉简已被体温焐热，边缘微微发烫。雷嗔跪坐在地，指尖残留着寒崖子留下的雷引印记，隐隐发麻。幽瞳伏在他肩上，气息微弱，像一缕随时会断的丝线。
谁都没有说话。
风停了，荒原死寂，仿佛刚才那道撕裂天穹的雷光从未出现。可每个人心里都清楚，有些东西已经永远改变了。
夜澜缓缓抬起手，将玉简收入怀中。动作很轻，却像是把某种重量压进了胸口。他迈步向前，靴底踩碎薄冰，发出清脆的裂响。
“走。”他说。
雷嗔猛地抬头：“去哪？”
“回家。”夜澜没有回头，“我们该回去了。”
雷嗔怔住。他想问，家在哪？夜家早已覆灭，祖祠焚毁，血脉断绝，还有什么家可回？可看着夜澜挺直的背影，那句话卡在喉咙里，最终没说出口。
幽瞳轻轻动了了一下，尾巴微微卷紧夜澜的肩头，像是在确认他还在这里。
三人一兽踏雪而行，一路无言。北风卷着雪花扑在脸上，冷得刺骨，却没人伸手去挡。脚印一路向北，深陷在雪中，像是要把这段路刻进地底。
当夜家祖祠那残破的轮廓出现在视野中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断墙倾颓，牌位散落，唯有那座青铜香炉还立在原地，炉身斑驳，积了厚厚一层雪。
夜澜走到香炉前，蹲下身，伸手拂去炉口积雪。金属触感冰凉，指尖传来细微的震颤，仿佛炉底沉睡着某种古老的气息。
他从怀中取出三支香。
一支通体银白，泛着月华般的光泽，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一支暗红如血，隐隐有雷光在内部游走，是用雷鳞蛟心火淬炼而成；最后一支缠绕着淡金色纹路，轻得几乎无物，混入了幽瞳蜕下的灵纹丝。
雷嗔盯着那三支香，眉头皱起：“你要干什么？”
夜澜没答，将三支香并列插入香炉。
“寒崖子走了。”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传入两人耳中，“他完成了他的命。可我们的路，还没走完。”
雷嗔握了握拳：“所以呢？烧柱香，就能让他回来？还是说，你想求先祖保佑？”
“不是求。”夜澜直起身，目光扫过他，“是立。”
“立什么？”
“命。”夜澜看着香炉，“从今往后，我们不是主仆，不是追随者，也不是谁的影子。我们要走的路，没人走过，也没人能替我们走。所以——”
他抬手，指尖划过左掌，一滴血落下，正落在香根处。
“我夜澜，以魂为契，以血为证，此生不负同伴。”
话音落，香芯忽地自燃，火光幽蓝，缓缓升起。
雷嗔愣住。
幽瞳轻轻从他肩头跃下，落地时身形微晃，随即站稳。银发垂落，血瞳微闪，她抬手抚过发间那支月牙簪，指尖轻点，一缕灵光流转而下。
她单膝跪地，声音清冷却坚定：“我幽瞳，愿以残魂护主，生死相随。”
火焰猛地一跳，颜色转为银白。
雷嗔站在原地，拳头捏得咯咯作响。他盯着那三支香，又看向夜澜和幽瞳的背影，忽然笑了声：“你们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严肃？”
夜澜没回头：“现在。”
雷嗔笑容渐收。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那道雷引印记还在发烫。他想起寒崖子最后的话——“你不是凡修，也不是普通雷修。”
他咬破指尖，鲜血涌出，毫不犹豫地滴入香火之中。
“我雷嗔，”他单膝轰然跪地，雷光自体内迸发，缠绕周身，“宁可雷劈魂散，也不退半步！”
刹那间，三股气息同时升腾，交织在一起。香火猛然暴涨，化作一道银白光柱冲天而起，穿透风雪，直贯云霄。
天地仿佛静了一瞬。
祖祠内，百年沉寂的先祖牌位无风自动，轻轻震颤。灰尘簌簌落下，其中一块刻着“夜氏始祖”的牌位竟微微倾斜，像是在回应这股不属于血脉却胜似血脉的共鸣。
风雪骤停。
光柱中，三人跪地，身影被映照得如同雕塑。夜澜掌心那道伤口仍未愈合，血珠顺着指缝滑落，滴在香炉边缘，发出轻微的“滋”声。
忽然，香炉深处传来一声低语，仿佛从地底传来，又似从远古回响：
“血脉之外……亦有真盟……”
话音未落，整座香炉剧烈一震，炉底裂开一道细缝，一道微弱却纯净的灵光从中溢出，缠绕上三人的手腕，转瞬即逝。
夜澜低头，发现左手腕内侧多了一道极淡的印记，形如三道交织的纹路，正缓缓隐去。
他抬头，看向幽瞳。
她也正看着他，血瞳深处闪过一丝异样光芒，像是某种封印被触动。
雷嗔猛地站起身，体内雷源剧烈翻涌，仿佛被什么力量唤醒。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臂，皮肤下隐约浮现出与夜澜相似的纹路，一闪而没。
“这是……？”
夜澜缓缓起身，目光沉静：“是盟约的印记。不是奴役，不是契约，是共生。”
“共生？”雷嗔皱眉。
“我们三人一兽，从此命脉相连。”夜澜声音低沉，“一人受伤，其余感知；一人濒死，其余可援。这不是谁命令谁，而是我们共同选择的路。”
幽瞳轻轻点头，指尖抚过月牙簪，簪尖微光一闪。
雷嗔沉默片刻，忽然咧嘴笑了：“行啊，那以后打架，可别指望我收手。”
夜澜也笑了：“本来就没指望。”
风重新吹起，雪又开始落。可这一次，不再刺骨。
香火仍未熄灭，光柱渐渐收敛，最终化作三缕细烟，缠绕在三人头顶，久久不散。
夜澜抬手，将最后一截香柄握在掌心。香已燃尽，余温尚存。
他转身面向祖祠，面具覆面，墨袍猎猎。幽瞳立于左侧，银发随风轻扬，月牙簪流转微光。雷嗔站在右侧，雷翼收拢，指尖还残留着血痕，目光却前所未有的炽烈。
三人并肩而立，如同一座不可撼动的山。
远处，一只乌鸦落在断墙上，歪头盯着这片废墟，忽然展翅飞走。
夜澜缓缓抬头，望向夜空。
星辰隐现，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月光洒下，正落在香炉之上。
香炉底部，那道裂缝中，一抹极淡的银光仍在跳动，像是某种沉睡之物，刚刚睁开了眼。
夜澜的指尖忽然一颤。
他低头，发现掌心那道伤口的血，竟在逆流回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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