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时，林雨潇已经把粪桶工具准备齐全，灶房的烟囱刚冒起青烟，张老根的嗓门就撞开了各家的柴门。
“王二虎！林雨潇！南坡俩粪坑，今儿个必须清出来！”
王二虎趿着鞋从屋里钻出来，眼角还挂着眵目糊，瞥见站在院门口的林雨潇，嘴角撇出个不屑的弧度。
“哼，装模作样。”
王二虎心里憋着气，扛着粪勺走在前头，脊梁骨挺得像根晒蔫的高粱杆，“林知青，昨儿个你逞能把活干了，今儿个可得匀着点劲儿，别累垮了，队里还得给你请大夫。”
林雨潇肩上搭着条粗布巾，步子不紧不慢：“二虎哥说笑了，集体的活，哪能分你我。”
他眼尾扫过王二虎磨得发亮的粪勺柄——那是常年偷懒不使劲，光靠手摩挲出来的亮泽。
南坡的粪坑挨着饲养员老马家的猪圈，坑沿结着层黑褐色的硬壳，下头的粪肥稠得能粘住鞋底子。
王二虎往石头上一坐，掏出烟荷包：“林知青，你年轻力壮，先把硬壳刨开？我歇口气就来搭手。”
林雨潇没应声，拿起粪叉往硬壳上猛戳。“哐当”一声，叉子尖弹了回来，震得他虎口发麻。
王二虎在旁边“嗤”地笑出声：“城里来的就是嫩，这得用巧劲，不是蛮干。”
林雨潇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二虎哥经验足，要不你来？”
王二虎被将了一军，悻悻地站起来，接过粪叉比划了两下，叉尖刚碰到硬壳就往回收。
“我这老腰，经不起这么折腾。还是你来吧，我给你搭把手，把刨下来的往筐里装。”
这装粪的活看着轻松，实则不然——粪肥黏在叉上甩不净，得用手往筐里扒，沾得满手都是腥臭味。
王二虎打定主意要让林雨潇吃亏，装筐时专挑最稠的往筐里塞，装满了就喊：“林知青，挑两筐去积肥点？路不远，就二里地。”
林雨潇挑着担子刚走，王二虎就把粪叉往地上一扔，又坐回石头上抽烟。
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他盯着林雨潇远去的背影，嘴角勾出个算计的笑——等会儿人回来，他就说自己装了五筐，让这城里娃再多跑两趟，保管累得他直不起腰。
没成想林雨潇挑着空筐回来时，身后跟着俩拾粪的老汉。
“二虎，你这咋歇着呐？”
其中一个老汉拄着粪叉问，“刚才见林知青挑着满筐粪，走得比驴车还稳当，你这当哥的倒清闲。”
王二虎脸上一热，赶紧站起来拍裤子：“刚刨硬壳闪了腰，正歇着呢。”他抢过粪叉往坑里戳了两下，溅起的粪水溅了自己一裤腿，引得俩老汉直乐。
林雨潇放下扁担，拿起抹布给王二虎递过去：“二虎哥，擦擦吧。要不换个法子？我刨你挑，省得你弯腰伤着腰。”
王二虎哪肯挑粪，那担子压在肩上，走二里地能累掉半条命。他梗着脖子：“我这腰哪能挑担？还是你挑，我装筐。”
林雨潇点点头，继续刨硬壳。这次他换了法子，先往硬壳上浇了瓢猪圈里的泔水，等硬壳泡软了再刨，果然省力不少。
王二虎看得眼直，嘴上却不饶人：“投机取巧，这粪肥掺了水，肥力都减了。”
“二虎哥放心，泔水不多，就刚够泡软硬壳的。”
林雨潇把刨下来的粪肥往坑边扒，“装筐吧，二虎哥。”
王二虎磨磨蹭蹭地装了半筐，突然捂着肚子蹲下去：“哎哟，坏了，早上吃了凉红薯，肚子疼得厉害……林知青，你先干着，我去趟茅房。”
他一瘸一拐地往远处的草坡走，实则躲在树后抽烟。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才慢悠悠地往回走，老远就喊：“林知青，我回来……”
话没说完就卡了壳——只见林雨潇正把最后一筐粪装上扁担，坑底已经见了土，连边角都刮得干干净净。
“你……你咋这么快？”王二虎眼珠子瞪得像铜铃。
林雨潇擦了把汗：“二虎哥走后，刚好碰到张大爷他们路过，搭了把手。”
他指了指坑边堆着的八个粪筐，“一共八筐，我挑了四趟，张大爷他们帮着挑了四趟。”
王二虎心里咯噔一下——他原想回来谎称自己装了五筐，这下全露馅了。
正窘迫着，坡下传来一阵说笑声，是收工的社员们路过。
“哟，这粪坑清完了？”有人喊。
张老根走在最前头，烟袋锅子往鞋底上磕了磕：“王二虎，你跟林知青这活干得挺快啊。”
王二虎脸涨得通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林雨潇接过话头：“多亏二虎哥指挥得当，他说先泡硬壳再刨，省了不少劲。就是他肚子疼去了趟茅房，回来想帮忙，我已经快干完了，还让他埋怨了两句，说我不等他。”
这话听着是夸，实则把王二虎偷懒的事全抖了出来。社员们都笑了——谁不知道王二虎那点心思？
“二虎，你这肚子疼得是时候啊。”
“指挥？我看你是指挥林知青一个人干吧？”
王二虎急了，梗着脖子辩解：“我没偷懒！我装了好几筐呢！”
“哦？装了几筐？”
林雨潇故作疑惑，“我刚才数了，一共八筐，张大爷他们帮着挑的时候，坑边就只有三筐，我刨下来的装了五筐，二虎哥你装的……难道是负数？”
“轰”的一声，社员们全笑开了。有人笑得直不起腰，指着王二虎：“负数？二虎，你这是把粪往自己兜里揣了？”
王二虎又气又急，抬脚就想往粪坑边冲，没留神被坑沿的石头绊了一下，“扑通”一声摔在刚清出来的粪堆旁，半张脸差点埋进粪肥里。
这下更热闹了，连张老根都咧着嘴笑：“王二虎！你这是想跟粪肥亲上加亲啊？”
林雨潇赶紧伸手去拉，王二虎甩开他的手，满脸通红地爬起来，裤腿上沾着块黑乎乎的粪渣，活像只刚从泥里打滚的野猪。
他瞪着林雨潇，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人家自始至终没说他一句坏话，可每句话都像根针，把他那点小心思扎得明明白白。
打那以后，王二虎“负数粪筐”的笑话就在村里传开了。
有人见了他就喊：“二虎，今儿个装了几筐粪？够不够数啊？”他每次都头也不抬地溜走，再不敢随便偷懒耍滑。
而林雨潇呢，依旧踏踏实实干活，只是偶尔听到社员们说笑时，会低头抿着嘴笑——对付这种小聪明，有时候不用硬碰硬，顺着他的心思轻轻一推，自会让他摔个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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