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残破、充满杂音的机械提示，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微小石子，只在唐薇脑海深处激起一圈微不足道的涟漪，便迅速被无边的死寂吞没。
她僵立在井边，全身的感官都调动到了极致，试图再次捕捉那丝微弱的、可能存在的系统回响。
没有。
什么都没有。
只有风吹过废墟的呜咽，远处隐约的流水声，以及自己越来越响、几乎要撞破胸腔的心跳。
是幻听吗？是极度渴望下产生的错觉吗？
她无法确定。
但胃里那冰凉的井水和喉咙里残留的白菜苦涩味道，却又无比真实地提醒着她——刚才那瞬间“功德被扣除”的微妙感觉，似乎也并非空穴来风。
一种毛骨悚然的猜想在她心中蔓延：系统或许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以一种她无法理解、无法感知的“残骸”状态，依旧在默默地、冰冷地执行着某种底层规则。功德的计算仍在继续，那十万的巨额负债依然如山般压在她的灵魂之上，只是她失去了查看的权限，失去了任务的指引，也失去了……那虽然冰冷却始终存在的“陪伴感”。
她成了一个在黑暗里摸索着偿还巨额高利贷的瞎子，甚至不知道下一笔利息会在何时、以何种方式扣取，更不知道那最终的“抹杀”审判何时会突然降临。
这种未知，比系统明晃晃的威胁更加令人恐惧。
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再次缠绕上来。
不！不能这样！
她猛地摇头，试图甩开这令人窒息的念头。
无论系统变成了什么鬼样子，无论功德机制如何运作，她现在还活着！她离开了天牢，有了相对干净的水和食物（虽然匮乏），这就比之前好了无数倍！
活下去！必须先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弄明白这一切！
求生的本能再次压倒了恐慌。她深吸一口那清凉却带着腐朽气息的空气，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到现实的困境。
右腕依旧剧痛肿胀，必须尽快处理。她记得在爬过密道时，似乎看到过一些韧性不错的枯藤。
她忍着痛，回到廊道废墟附近，用左手和牙齿，费力地扯下几根相对结实的枯藤，又找到两块稍微平整的断木。
她靠坐在断墙下，用左手、牙齿和膝盖配合，尝试着将自己脱臼的右腕进行复位和固定。过程痛苦不堪，冷汗一次次浸透她破烂的衣衫，但她咬着牙，凭借着过去在户外活动中学到的一点粗浅急救知识，以及一股狠劲，竟然真的勉强将腕骨复了回去，然后用枯藤和木片做了个简陋至极的固定夹板。
剧烈的疼痛之后，是稍微缓解的酸胀感。至少，右臂不再那么完全无法控制了。
处理完伤口，她开始更仔细地探索这个废墟院落。
几畦菜地是她重点观察对象。菜种得漫不经心，但土壤有近期被翻动浇灌的痕迹。这说明，至少在不久之前，有人来过这里！
这个发现让她精神一振，但随即又更加警惕。
是人？是敌是友？为何不见踪影？
她在菜地附近仔细搜寻，果然在一处倒塌的窗棂下，发现了一个半埋在地里的、生锈的铁皮盒子。打开后，里面是几件简陋破旧、但明显是人工制作的工具：一把缺口的小锄头，一个歪歪扭扭的瓦罐，甚至还有一小包用油纸包着、已经受潮板结的……种子？
工具的原始和粗糙，似乎又暗示着在这里活动的人，处境也并不比她好多少。
她将种子小心收好，或许以后用得上。瓦罐可以用来烧水，锄头可以防身兼挖掘。
接着，她将目光投向那口井。井水是生存的根本，但直接饮用浑浊的生水风险太大。她需要火。
钻木取火对她来说难度太高。她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在废墟中翻找，希望能找到火镰火石之类的遗留物。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一处像是厨房遗址的角落，她在倒塌的灶台灰烬里，竟然真的扒拉出两块边缘被打磨过、能够碰撞出火花的燧石！虽然很小，但足够了！
狂喜再次涌上心头！有了火，她就能喝上热水，驱散寒意，甚至烹饪食物，大大降低生病的风险！
她搜集了一些干燥的枯草和细小木柴，回到相对避风的断墙下，开始尝试用那两块小小的燧石打火。
一次，两次，十次……几十次……
火星偶尔溅起，却总是无法引燃枯草。她的左手被燧石的锐角划出了新的伤口，但她浑然不顾，全部心神都凝聚在那一点点可能的火星上。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绝望时——
一簇较大的火星终于精准地溅落在干燥的枯草绒上，冒起一丝微弱的、几乎看不见的青烟！
她立刻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凑近，极其轻柔地吹气。
青烟逐渐变浓，终于，“噗”地一声，一朵微小却稳定的火苗蹿了起来！
成功了！
她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更多的细小柴火添加上去，小心地呵护着这来之不易的生命之火。
橘红色的火焰跳跃着，驱散了周围的寒意，也映亮了她脏污却闪烁着兴奋光芒的脸庞。这是文明的火光，是希望的火光！
她用瓦罐从井里打来水，架在火上烧煮。看着罐中水汽逐渐蒸腾，她感到一种久违的、 primitive 的满足感。
她用树枝夹起几片白菜叶子，放入滚水中稍微烫了烫，然后捞起来，吹凉，放入口中。
经过热水烫过的白菜，虽然依旧谈不上美味，但那苦涩味减轻了许多，带着一种温暖的、柔软的触感，顺着食道滑入胃中，带来无比的慰藉。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喝着烧开的热水，感受着火焰的温暖烘烤着湿冷的身体。
活着……真好。
然而，就在她身心因为这小小的温暖而略微放松的瞬间——
那种熟悉的、冰冷的抽离感，再次突兀地掠过脑海！
比之前那次更加清晰一些！
仿佛有什么无形的存在，从她身上精准地抽走了一点什么东西！
与此同时，她左手手腕上那早已消失的系统面板位置，竟然极其短暂地、模糊地闪烁了一下微不可见的淡金色光芒！一个极其残缺的、几乎无法辨认的数字幻影一闪而逝，像是-999xx，最后两位完全模糊，随即彻底消失！
唐薇猛地捂住手腕，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不是幻觉！
功德机制真的还在！它就像一个幽灵，一个看不见的债主，依旧在默默地、冷酷地记录着她的每一笔“消费”！
她用这里的资源生火、烧水、吃菜……所有这些行为，都在被持续地扣除着功德！
那十万的负债，非但没有减少，恐怕还在不断地、一点点地增加！
刚才那瞬间的闪烁……是系统残存力量试图显示数值却失败的表现吗？那模糊的数字……距离-是近了还是更远了？
未知。一切都是未知。
最大的恐惧，来源于未知。
火焰依旧在跳动，温暖着她的身体，却无法驱散她心底涌起的刺骨寒意。
她以为自己逃离了牢笼，获得了短暂的喘息，却可能只是从一个小的囚笼，跳进了一个更大的、更加无形的囚笼。
偿还十万功德……在这个荒无人烟的废墟，她该如何才能赚取功德？
挽救谁？扭转什么悲剧？促进哪门子文明发展？
绝望再次如同潮水般涌上，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抱紧双膝，坐在火堆旁，将脸埋了进去，肩膀微微颤抖。
但这一次，她没有允许自己沉溺太久。
几分钟后，她猛地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烟灰和泪痕，眼神却重新变得倔强而凶狠。
扣吧！尽管抠！
只要还没抹杀，她就还没输！
她抓起那把小锄头，站起身，目光扫过这片荒凉的废墟。
既然用了这里的资源要被扣功德，那她就想办法创造价值！想办法……赚回来！
种地？把种子种下去，扩大生产？这算促进生存文明吗？
探索？彻底摸清这个废墟，找到离开的路，或者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
或者……找到那个在这里种菜的人？
总会有办法的！
她不能坐以待毙！
她拿起锄头，走到那几畦菜地旁，开始用一只手笨拙地、却异常坚定地清理杂草，松土，将那些受潮的种子，小心翼翼地、一颗颗地播种下去。
动作生疏，效率低下。
但每一个动作，都带着一股不服输的狠劲。
夕阳的余晖（如果那灰蒙蒙的光线可以称之为夕阳的话）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残破的庭院里。
一个渺小的人影，在一片无人的废墟上，孤独地、执着地耕种着。
仿佛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名为“功德”的幽灵，进行着一场沉默而绝望的较量。
空气中，似乎又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冰冷的波动。
但这一次，唐薇只是顿了顿，随即更加用力地挥下了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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