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伊斯在确认约拿只是疲惫而非病情恶化后,终于被劝说着出门工作,虽然是一步三回头。
门合拢时发出的“咔哒”声在阁楼里格外清晰,像是一道界限,将约拿与外面的世界暂时隔开。
现在,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他必须找到那本日记。
原主是个有条理的人,至少,在学业上是如此。
那么,他的私人物品,他最珍视的记录,会放在哪里?
靠墙的衣柜里是罗伊斯为数不多的几件替换工装和原主一些同样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床头柜与其说是柜子更不如说是用薄木板拼成的凳子。除了全家福,上面什么都没有。
书桌更不用提了,他甚至没有一个抽屉容纳不了日记这种隐私的物品。
众所周知,正经人不写日记,写日记就不是正经人。
日记写出来就是给别人看的,原主是个十分闷骚的人。他总是将自己的光辉事迹写进日记里。然后藏起来,希望有一天罗伊斯可以看到。
约拿的视线最终定格在床底下,那里堆放着几个硬纸箱和自制的小木箱。
记忆中,原主似乎常常在夜深人静时,就着煤气灯,在那小木箱上写字。
在那里。
约拿用双臂支撑起上半身,试图挪到床边。
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他眼前发黑,每一次移动都得咬紧牙关,手臂的肌肉因过度用力而颤抖。
“嗬……”约拿发出压抑的喘息,一点点,缓慢地将自己的身体从床上挪下来。
失去平衡的瞬间,他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约拿趴在粗糙的木地板上,急促地喘息着。
用手肘撑地,像一只蠕虫,依靠上肢的力量,拖着毫无知觉的下半身,艰难地向床底爬去。
灰尘呛入他的口鼻,引来一阵咳嗽。
每一次前进,都耗费着巨大的体力。
他终于够到了那个小木箱。
里面是几张父母留下的模糊照片;还有……一本用深蓝色封面的册子,没有任何标题。
就是它!
就着从床底透进来的微弱光线,直接翻开。
前面的内容大多是大学生活的琐碎记录,对学业的焦虑,对未来的憧憬,夹杂着对罗伊斯辛苦劳作的心疼。
“……罗伊斯今天又加班到很晚,回来时几乎累得说不出话。
我把留给我的那块黑面包硬塞给他,他明明自己饿着,却还是掰了一半回来,说我正在长身体……老天,我已经十九岁了!
我只希望快点毕业,快点赚钱,让他能休息,哪怕一天也好……”
“……霍夫曼教授今天的讲座十分精彩,关于古代文学与社会的关联。
罗伊斯如果也能来听这些该多好,他那么聪明,只是为了我,才不得不放弃学业……”
字里行间充满了原主对罗伊斯的爱与愧疚,这让占据了他身体的约拿感到一阵不适。
不由得加快了翻阅的速度。
终于,在接近末尾的几页。
日期正是事发前几天。
“……斯派克今天又来找我了。他看起来神秘兮兮的,把我拉到图书馆的角落。
他说有个‘私人鉴赏会’,就在新月街47号,主办人是他远房表亲,是个狂热的收藏家。
他说只要我去露个面,充充人数,就能拿到5金镑!5金镑!”
字迹在这里有些激动而潦草起来。
“5金镑!罗伊斯这个月因为照顾我,请了太多假,工钱被扣了不少。
码头管理员的职位也需要打点,有了这笔钱,至少能让他缓口气。
我甚至还能偷偷给他买那双他在橱窗前看了好几次的厚手套,天气越来越冷了,他的手都裂了口子……”
“我本来不想去的,斯派克最近总有些……古怪。
但5金镑……只是露个面而已。他说不会有任何危险,就是喝点酒,看看一些‘稀奇的古董’。
但愿一切顺利。”
日记在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只剩下空白页。
斯派克!
这个名字劈开了他脑海中的迷雾!那个被抹去的邀请者。
动机也变得明了——为了钱,为了缓解哥哥的压力。
一个简单、甚至有些悲哀的理由。
5金镑。一笔对穷人来说堪称巨款的诱惑。一个看似无害的“鉴赏会”。
稀奇的古董?私人聚会?
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新月街47号那场聚会,绝不是什么普通的社交活动。
斯派克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那个所谓的“收藏家”又是谁?什么样的“鉴赏会”会导致爆炸、枪击和……如此诡异的后续。
他知道了邀请者的名字,知道了动机。
但这非但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像是推开了一扇通往未知的大门。
为什么所有人都忘记了斯派克?为什么连他自己,在没有看到日记前,也完全想不起来?
那个汉斯警探,他的快速遗忘,是否也与此有关?
约拿将日记本紧紧抱在怀里,那是唯一能证明某些事情确实发生过的证据。
他必须回去,回到新月街47号,亲自去看一眼。也许那里,留着能解释这一切的线索。
尽管每一下移动都十分艰难,约拿还是向着房间角落里那架承载着他此刻所有行动能力的轮椅挪去。
也幸亏罗伊斯将约拿养的不错,身上有着不少的肌肉。
终于,约拿触碰到了轮椅的金属支架。
休息片刻。
约拿用尽全身的力量,双臂死死抓住轮椅的扶手,试图将沉重的身躯拖拽上去。
“呃啊——!”低吼从约拿喉咙挤出,下半身终于摔进了轮椅的座位里。
约拿瘫在轮椅上,只剩下胸膛剧烈的起伏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休息了片刻,约拿才颤抖着手,将日记本,塞进轮椅坐垫下方的缝隙里。
接下来,是离开这间阁楼。
门口那道不算高的门槛,对他而言却是一道天堑。
他反复尝试,调整着轮椅的角度,几次都险些连人带车翻倒。
最终,在一次孤注一掷的冲击下,前轮猛地颠簸了一下,越过了门槛,整个轮椅剧烈摇晃着冲到了外面的走廊。
楼梯就在眼前,但那盘旋向下陡峭的阶梯,宣告着他此次冒险的终结。
他不可能靠自己下去。
会死的!
无力感再次笼罩着约拿。
但就在此时,楼下传来一个略带尖细的嗓音:
“喂!楼上的!需要帮忙吗?一便士!”
约拿低头,看到一个瘦小的、穿着打满补丁外套的男孩正仰头看着他。
是这附近常见的“跑腿小子”,靠帮人传递消息、搬运小件物品赚取微薄的零钱。
“……帮我下去。”约拿的声音沙哑,“推到新月街附近,两便士。”
男孩的眼睛亮了一下,显然这是一笔不错的生意。
“成交!先生您坐稳了!”他麻利地跑上来,显然对搬运重物很有经验。
调整好轮椅的角度,然后鼓足力气,几乎是半抬半推地将轮椅和约拿一起弄下了楼梯。
终于到了街上。潮湿阴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夹杂着马粪的味道。
男孩在后面费力地推着轮椅,轮子在凹凸不平的路面上发出“咕噜咕噜”的噪音,不时剧烈颠簸一下。
约拿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在脑海中反复勾勒着“斯派克”的形象。
金色的卷发?好像是的。脸上有几颗雀斑?声音是清亮的还是低沉的?他拼命地挖掘着那片被迷雾笼罩的记忆,试图在抵达目的地前,将这个关键人物的形象重新拼凑起来。
然而,除了日记提供的名字和“同学”这个身份,以及那模糊的“金色卷发”印象,其他细节依旧是一片混沌,被某种力量刻意模糊、稀释。
男孩推着他,穿行在拥挤喧嚣的街道上。
喷吐着黑色煤烟的蒸汽机车轰鸣着驶过,留下刺鼻的尾气;穿着体面的绅士淑女与衣衫褴褛的工人在狭窄的人行道上擦肩而过;街角的小贩高声叫卖着牡蛎和煮豌豆;空气中回荡着马蹄声、汽笛声、人声鼎沸……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的声音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
“先生,前面就是新月街了。47号……是那边那栋吗?”
约拿睁开眼,顺着男孩所指的方向望去。
新月街47号。
它静静地矗立在街角,与他想象中爆炸后的残垣断壁截然不同。
外墙虽然有些陈旧,但结构完整,窗户也完好无损,甚至连门框上的油漆都没有明显的剥落。
它看起来……太正常了。
正常得诡异。
完全不像是一个刚刚发生过导致多人死亡的惨剧和爆炸的地点。
市政厅的清理效率高到这种地步?还是说……
“就在这里停下吧。”约拿哑声说,摸出两枚便士铜币递给男孩。
男孩欢天喜地地接过钱,一溜烟跑开了。
约拿独自一人,停留在街道对面,远远地望着那栋房子。
不协调。
这栋房子仿佛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
仅仅是注视着它,约拿就感觉一阵冰凉,胃里也隐隐有些翻腾。
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约拿操控着轮椅,转向不远处一个正在售卖热土豆的小推车。
摊主是个围着油腻围裙的中年妇人,脸颊被炭火烤得通红。
“打扰一下,夫人,”约拿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常,“请问对面那栋房子,是新月街47号吗?”
妇人抬头瞥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用力刮着铁板上的焦糊:“是啊。怎么?小伙子,我劝你别打听那鬼地方。”
“鬼地方?”约拿心中一动,“我听说前阵子那里出了事?”
“出事?哼,”妇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手下动作更快了。
“谁知道呢!反正邪门得很!前些天倒是有人进进出出,封了几天,然后就没事了。
可你看那房子,好好的,连块玻璃都没碎!我告诉你,现在哪里就是凶宅!
靠近了都要倒大霉的!”她挥挥手,像是要驱散什么不好的东西,“快走吧,小伙子,看你也不容易,别沾上晦气!”
进进出出……封了几天……房子完好无损……凶宅……
这些信息在约拿脑海中组合,勾勒出一个愈发诡异的图景。
官方掩盖?还是某种……超自然的力量修复了损伤?
就在他陷入沉思,犹豫着是否要冒险靠近观察时,一个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在他身后响起:
“约拿·亚尔莫先生?”
约拿猛地回头。
深灰色大衣,笔挺的身姿,锐利的眼神。
汉斯警探正站在他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在他和远处的新月街47号之间移动了一下。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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