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清的心猛地一提,以为他要醒了,身体绷得更紧,连呼吸都彻底屏住。
然而,顾枭并没有醒来。
他似乎只是陷入了一种更深沉的、介于睡梦与清醒边缘的迷离状态,在这种状态下,那平日里被钢铁意志牢牢封锁的内心,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
“……唔……”他嘴唇翕动着,发出含混不清的音节,声音沙哑而低沉,带着浓浓的倦意,“……二叔……他们……还是不消停……”
玉清愣住了,几乎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顾枭的呓语还在继续,断断续续,却比醉酒时清晰了许多:“……账目……亏空……都推到……我头上……等着……看我笑话……”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压抑的愤懑和不易察觉的委屈,玉清难以置信地听着,这些词语勾勒出的,是一个与他认知中那个无所不能的顾大少爷截然不同的、充满内斗和倾轧的世界。
“……婚事……”顾枭的眉头锁得更紧,即使在梦中,也仿佛承受着巨大的压力,“……苏家……父亲定下的……由得我选么……呵……”
那一声短促的、带着自嘲意味的冷笑,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了玉清一下。
原来,那场看似风光无限的联姻,于他而言,也并非心甘情愿,只是又一重无法摆脱的枷锁。
“……坐在这个位置上……”顾枭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却更加清晰,带着一种深切的疲惫和无力感,“……没一件事……是由得自己的……军队……商会……上面……下面……都看着……都逼着……”
他仿佛是在梦中对一个绝对可信赖的人倾诉,又像是在独自咀嚼着这份无人可说的沉重:“……都以为我顾枭……铜皮铁骨……刀枪不入……谁知道……”
话语在这里戛然而止,化作一声悠长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叹息。
玉清彻底怔住了。
他维持着僵直的姿势,垂眸看着膝上这个卸下了所有伪装、流露出内心最深处的疲惫与无奈的男人。
那些零碎的呓语,像一块块拼图,在他脑海中逐渐拼凑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一个被家族期望、权力斗争、利益纠葛层层捆绑,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步履维艰、甚至身不由己的顾枭。
他一直以为,顾枭是执棋之人,冷漠地掌控着一切,包括他的命运。
直到此刻,他才隐约窥见,顾枭本身,又何尝不是被困在一张更大的、无形的网中?他所承受的压力和束缚,或许远比自己这个被囚于方寸之地的禁脔,要沉重得多,复杂得多。
原来,高高在上的顾大少爷,也并非无所不能。
原来,他也会累,也会无奈,也会在无人可见的梦中,流露出这般脆弱的姿态。
这个认知,像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穿透了玉清心中那层厚厚的、由恐惧、屈辱和自怜构筑的冰壳。
他依旧僵坐着,但内心深处那翻江倒海般的惊惧和抗拒,却在不知不觉中,悄然平息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预料到的、复杂的静默。
书房里重归寂静,只有顾枭变得愈发深沉平稳的呼吸声,证明着他已陷入了真正的熟睡。
阳光悄然偏移,一束格外明亮的光线,如同舞台的追光,不偏不倚地,正好落在了顾枭闭合的眼睑上。
那强光似乎让他感到些许不适,即使在睡梦中,他的眼珠也几不可察地转动了一下,眉头又微微蹙起,仿佛想要避开这恼人的光亮。
一直静静凝视着他的玉清,几乎是下意识地、未经任何思考地,极其轻微地调整了一下自己身体的姿势。
他向着光源的方向,稍稍侧了侧身,用自己的背影和投下的阴影,恰到好处地为膝上安睡的人,遮住了那一束刺眼的阳光。
做完这个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动作后,玉清自己都愣住了。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应该恨这个人才对,是这个人将他如同物品一样继承,禁锢在这华丽的牢笼里,掌控着他的生死,喜怒无常地打扰他的平静。
他应该盼着他难受,盼着他不安,甚至……盼着他消失才对。
可是,当看到他在睡梦中因不适而蹙眉时,那下意识的举动,却远远快于理智的思考。
膝上传来的重量依旧沉实,那平稳的呼吸声近在耳畔。
玉清低头,看着顾枭沉睡的侧脸。
卸下了白日里所有的冷硬面具,此刻的他,面容显得意外的柔和,甚至带着一种近乎单纯的安宁。
那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密的扇形阴影,挺直的鼻梁下,唇瓣微微张着,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原来,他也不过是个可怜人。
这个荒谬却又无比真实的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在玉清脑海中,这一次,带着更深刻的理解。
是啊,可怜人。
自己虽然卑贱如尘,命如浮萍,被困在这四方院子里,至少无需时刻面对家族内外的明枪暗箭,无需在权力的漩涡中挣扎求存。
而顾枭,他拥有世人艳羡的一切——权势、地位、财富,可这些光环之下,他何尝不是被无数双眼睛盯着,被无数根线牵引着,连片刻的安宁都需要靠在一个“禁脔”的膝上才能偷得?
他活得,或许比自己更累,更不自由。
一种从未有过的、超越了身份隔阂与个人恩怨的悲悯之情,如同初春解冻的溪流,悄无声息地浸润了玉清干涸已久的心田。
那里面,不再仅仅是恐惧和顺从,还掺杂了一丝极淡的疼惜。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惶恐,却又无法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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