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玉清有意地不再去回想那天的事情。
他像往常一样,起床,洗漱,对着海棠树发呆,吃饭,在院子里踱步,看书,尽管依旧看不进去多少,听远处的动静。
他刻意地将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些日常的、琐碎的、毫无意义的事情上,用这种机械的重复,来麻痹自己的神经。
送饭的仆妇依旧沉默,李管家偶尔过来巡视时,也看不出任何异常。
小院仿佛真的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只有玉清自己知道,那短暂的冲突,并非没有留下痕迹。
就像一颗石子投入湖心,涟漪终究会散去,但石子却沉在了水底,成了一个隐秘的存在。
不过,他选择忽略它,埋葬它。
几天后,当阳光再次明媚地洒满小院,当海棠树的绿荫又浓密了几分时,玉清坐在树下,竟然真的感到一种久违的、死水般的平静,重新笼罩了他。
顾枭的警告,被他强行塞进了记忆的角落,蒙上了灰尘。
他依旧是他,被困在这四方天地里,一株无根的浮萍。
过去不堪回首,未来渺不可知。唯有眼下这片刻的、虚假的安宁,是唯一可以抓住的东西。
他靠在树干上,半眯着眼睛,感受着阳光透过叶隙落在脸上的暖意,几乎要睡过去。
那场风波,似乎真的过去了。
平静的日子,像沙漏里的沙子,无声无息地流淌着。
玉清几乎已经将顾枭那号人抛在了脑后,直到顾建源的再次到来,才将他从那种刻意维持的麻木中稍稍拽出来一点。
这次顾建源来,是在一个寻常的夜晚。
没有预先征兆,也没有小厮跟随,他自己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推开了院门。
当时玉清刚吹熄了灯,正准备睡下。
听到门响,他心中微动,披衣起身,摸黑走到门边,低声问了一句:“谁?”
门外是顾建源熟悉的、带着些微痰音和疲惫的回应:“是我。”
玉清拔开门闩,将门拉开。顾建源侧身走了进来,带进一股夜间的凉气和一股比以前更浓的、属于药石和衰败身体的味道。
玉清摸索着重新点亮了桌上的煤油灯,晕黄的光线亮起,驱散了黑暗,也清晰地照出了顾建源此刻的模样。
玉清的心,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
不过短短十余日未见,顾建源似乎又苍老憔悴了许多。
他脸上那种不健康的蜡黄色更加明显,两颊深深地凹陷下去,使得颧骨显得格外突出。眼窝像是两个深黑的洞,里面嵌着的眼珠浑浊无光,布满了血丝。
他的背更加佝偻了,走路时脚步虚浮,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吃力。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带着或浓或淡的酒气。今晚,他身上很干净,只有那股无法掩饰的病气,如同附骨之疽,缠绕在他周身。
他依旧沉默着,走到桌边他常坐的那张椅子旁,动作有些迟缓地坐了下去。
坐下时,似乎还极轻地、压抑地喘了口气。
玉清默默地走到桌边,提起温着水的小铜壶,给他沏了一杯热茶。茶叶是李管家后来送来的,比最初的茶末要好些。
他将茶杯轻轻放在顾建源面前的桌上。
顾建源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和粗大关节的手,去端茶杯。
玉清注意到,他的手颤抖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厉害,杯盖与杯沿相碰,发出细碎而清晰的“咯咯”声。
他用了两只手,才勉强将茶杯端稳,凑到嘴边,小心地呷了一口。
滚烫的茶水似乎让他舒服了一些,他闭上眼,喉结滚动,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了一口气。
玉清便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依旧保持着沉默。
他的目光落在顾建源那只放在桌上、依旧微微颤抖的手上,又移到他布满细密汗珠的额头上,最后,落在他那即使在闭目养神时,也紧紧锁在一起的眉头上。
他病得更重了,玉清在心里冷静地得出了结论。
这个认知,并未在他心中激起多少同情或悲伤的涟漪。他甚至以一种近乎残忍的客观,在思考着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后果。
顾建源是他在这个顾府里,唯一明确的、也是最后的“依靠”。
虽然这种依靠脆弱而扭曲,但至少给了他一个容身之所,一口安稳饭吃。
如果顾建源死了……
玉清想象了一下那个场景,顾枭会如何处置他?像清理垃圾一样把他赶出顾府?
还是为了维护顾家的“体面”,让他彻底消失?最好的结果,大概也就是被随便打发到某个庄子上,自生自灭。
无论是哪种结果,对他而言,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区别。都是从一种囚笼,换到另一种或许更不堪的境地罢了。
他早就学会了不对未来抱有任何期望,希望才是这世上最折磨人的东西。
所以,他看着眼前这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内心一片漠然。
无悲,无喜,甚至没有多少恐惧,只是一种“果然如此”的认命感。
顾建源的病重,不过是印证了他一直以来对自身命运的悲观预期。
顾建源并没有坐太久,他甚至没有喝完那杯茶。只是闭目养神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期间偶尔发出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音闷在胸腔里,听着就让人觉得难受。
最后,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缓缓地睁开眼。
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任何焦点,只是空洞地望着跳跃的灯花,仿佛那微弱的光亮里,藏着什么他无法看清的答案。
他重重地、带着无尽疲惫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沉甸甸地落在寂静的房间里。
然后,他用手撑着桌面,有些艰难地站起身。身体摇晃了一下,玉清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但顾建源摆了摆手,阻止了他。
他没有看玉清,也没有留下任何话,只是步履蹒跚地,一步一步,朝着门口挪去。
他的背影在昏暗的灯光下,显得格外瘦削和脆弱,仿佛随时都会被门外的夜色吞噬。
玉清跟到房门口,看着他有些踉跄地走出院子,消失在黑暗的廊庑尽头。
他站在门口,春夜的凉风吹拂着他单薄的衣衫。院子里,海棠树在夜色中静默地立着,轮廓模糊。
玉清的心中,没有任何波澜,只有一片死水般的沉寂。
顾建源的迟暮,仿佛也预示着他那看不到希望的、灰暗的未来,正在一步步逼近。
而他,无能为力,只能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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