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那股剧痛让宋澈整个人都哆嗦了一下，牙齿都在打颤。
这股疼痛来自现实，它戳破了由噩梦和情感混合成的泡泡，让他在无边无际的下沉中抓回了一点点清醒。
真他妈的疼，但也只有这种货真价实的疼痛才能让他在真假难辨的鬼玩意里找到一点属于“自己”的感觉。
他没再用那枚弹头折磨自己，这不过是饮鸩止渴，再这么硬扛下去，精神被对方彻底搞垮之前自己就会先疯掉。
【双鱼座执灯人】最毒的地方不是制造单纯的恐怖，而是精准地喂给你最渴望的东西。
他会把你最深的念想、最美的奢望，变成一个甜美的梦，一个你明知道是假却还是愿意烂在里面的温柔乡。
这么被动挨打就等于把自己扒光了送到对方面前，任由他拿着刀子在你心口慢悠悠地划，欣赏你的每一次挣扎。
想赢就得把桌子掀了，按自己的规矩来！
在他最得意的精神世界里把他彻底干掉！
一个疯狂又大胆的想法在宋澈脑子里烧了起来。
他放弃了所有抵抗，任由那股强大的精神力量把自己淹没，闭上了满是血丝的眼睛。
宋澈盘腿坐下，双手在胸前摆出一个古老又神秘的姿势。
这是《断狱神篇》里记载的法门——“守心之印”，他从来没真正练成过。
他现在不守了，他要开门迎接敌人！
宋澈要主动跳进自己内心最深处的那个噩梦里去！
在他自己那个满是伤疤、遗憾和执念的心里，跟那个藏在暗处的混蛋来一场真正的王牌对决！
“宋澈？！”
林薇急得不行，看见他突然放弃抵抗，还摆出这么个奇怪的姿势，一张脸瞬间没了血色。
“你干什么呢！你快醒醒啊！”
她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晃他的肩膀。
“别碰他。”
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那只手不大却很稳很有力，是苏眉。
苏眉盯着盘腿而坐的宋澈，轻轻摇了摇头。
她能感觉到宋澈此刻的状态非常奇特，像一座马上要喷发的火山，危险到了极点，但又有一种破而后立的威严。
苏眉的眼神里是一种复杂的、几乎能感同身受的理解。
“他……在用他的方式战斗。”她轻声说，“这是他的战场，我们不懂，也帮不上忙。”
宋澈感觉自己在飞速下坠，穿过没有尽头的深渊。
他穿过了一片由仇恨、愤怒和悲伤汇聚成的黏糊糊的黑色海洋。
又撞碎了一座由科学、逻辑和知识定律堆起来的水晶宫殿。
最后他落到了一个连他自己都没到过的地方。
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一片原始永恒的混沌。
在这片混沌的中心站着一个背影。
他熟悉到像是刻在灵魂里，却又感觉陌生和遥远。
那个背影好像已经在这里等了他二十多年。
那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色研究服，身形挺拔，气质出众，带着一股洗不掉的书卷气。
是他的父亲，宋秉文。
但宋澈心里比谁都清楚，眼前的“父亲”不是【双鱼座执灯人】那个杂碎弄出来的劣质仿冒品，也不是他懦弱时幻想出来的安慰。
这是他自己造出来的东西。
是他所有遗憾、不甘、迷茫、痛苦和骄傲的集合体。
是他的心魔，也是他的路标。
这更是他想变得更强，想要触碰真相，必须亲手迈过去的最后一道坎。
“你来了。”
那个背影开口，声音温和，却像是从宇宙的另一头传来，空旷得有回音。
“我来了。”
宋澈看着那个在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背影，嗓子莫名地发干。
“我有很多事想问你。”
“我知道。”“父亲”应了一声。
“不过在问我之前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他慢慢转过身，那张和宋澈有七分像的脸上多了些岁月留下的沧桑，嘴角挂着一抹看透一切的笑容。
“澈儿，我是谁？”
“你？”
宋澈愣住了，没想到他会问这种蠢问题。
他脱口而出：“你是宋秉文，是我的父亲。”
“是吗？”“父亲”笑了，那笑容好像能看穿他所有的想法。
“如果我告诉你，你眼前的我只是你记忆和想象拼凑出的一个影子，一串数据流，那你还觉得我是‘我’吗？”
宋澈答不上来，他那个能进行多线程运算的超级大脑彻底死机了。
“父亲”步步紧逼：“再或者，二十多年前就‘死’了的宋秉文，和二十多年后可能还活在某个角落当卧底的宋秉文，他们的细胞、思想、经历都天差地别，他们还是同一个人吗？”
“你又要怎么去定义‘我’？”
宋澈彻底没话了，他一向引以为傲的逻辑和理性在这个哲学问题面前脆弱得像一张纸。
“所以你看，”父亲看着他茫然的样子微微摇头。
“你连我是谁都搞不清，又怎么搞得清你自己是谁？”
“你又怎么能搞清楚那个藏在暗处，连‘自己’这个概念都可能没有的【双鱼座执灯人】又是个什么东西？”
“我……”
宋澈张了张嘴，他一直以为自己很坚定，可现在他赖以建立世界观的地基动摇了。
“澈儿。”“父亲”看着他痛苦的样子，伸出手，那本被他翻烂的《断狱神篇》凭空出现，递了过来。
“你一直都用错了力气，我们宋家传下来的从来不是用来验尸的技术。”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郑重、肃穆，。
“而是看透生死，触及事物本质的‘道’！”
“道？”
宋澈看着手里的书，又看看父亲的眼睛，混乱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丝微弱的电光闪过。
“对。”父亲赞许地点头，像在看一个终于准备好上课的学生。
“我再问你，什么是‘尸体’？”
宋澈吸了口气，给出了一个法医学的教科书式答案：“尸体是生命活动终止后，没有生命体征的有机组织集合体。”
“错了。”父亲笑了，笑声里带着浓浓的失望。
“大错特错！你只看到了尸体的‘相’，没看到它的‘本’。”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一划，周围的无尽黑暗改变了！
宋澈看到一块顽石、一片枯叶、一颗遥远的星辰……它们以一种超越视觉的方式呈现在他面前。
“在我看来，这个世界所有东西都是‘尸体’。”
“一块石头是山峦崩塌后的尸体。”
“一片叶子是春夏繁盛后的尸体。”
“一颗星星是恒星燃烧殆尽后的尸体。”
他指了指自己正在微微变淡的身体，“连我这个心魔也是你‘执念’的尸体。”
“你……”
宋澈被这番话彻底震住了，他的科学观在激烈地反抗。
“不！物质不灭！它们只是从一种形态转化为另一种形态！石头是无机物，它从未‘活’过，何谈‘死’？！”
“这就是你的‘术’障，”父亲的声音带着一丝惋惜，“我们宋家要做的就是用这双眼睛去‘验’这天地万物所有‘尸体’的‘魂’！”
话音落下，他抬手对着那块顽石遥遥一指。
宋澈的【洞幽之瞳】自行开启，眼前的景象彻底改变了。
他看到的不再是一块石头，而是它从山体上脱落，被洪水卷走，被烈日炙烤的全部过往。
无数的信息流从石头中升腾，那便是它从“山”沦为“石”的全部历史。
“看见了吗？从‘生’的山峦，到‘死’的顽石，这个过程必然会释放出‘信息熵’，那就是它的‘魂’，是它存在过的证据！”
“我们要做的就是看穿它们死寂外表下的前因后果。”
他又指向那片枯叶，宋澈的瞳孔中随即映出一片绿叶从萌发到枯萎，最后被秋风带走的完整一生。
一条清晰的“因果”线，将它与曾经的大树连接在一起。
“所谓的‘银针探伤’从来就不是找伤口那么简单。”
“那是在追溯一个生命被外力摧毁后留下的‘因果’痕迹！”
“是从所有的混乱和无序里找出那个唯一不变的规律……”
父亲的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力量，他一字一顿道出了那两个字。
这两个字像一道雷电直直劈开了宋澈用现代科学构筑的精神世界。
他的整个认知碎了，碎得一干二净，化成了漫天尘埃。
然而就在这片废墟之上，一个全新的、宏伟到他无法想象的世界观正用一种不讲道理的方式强行建立起来。
就在这一刻他什么都想通了。
原来《断狱神篇》里讲的“望气辨色”压根不是什么玄学，而是观测物质在衰变时散逸的“信息熵”。
原来他这双【洞幽之瞳】根本不是什么用来看伤口和骨骼的显微镜，它是用来解析和重组世间万物“信息”与“本源”的超级终端。
他一直用“术”的思维在“道”的大门外打转，甚至还为此洋洋得意，自己错得真是太离谱了。
“我明白了……父亲。”
宋澈看着眼前那个露出欣慰笑容的“心魔”，慢慢闭上了眼睛。
他的精神世界不再是一片混沌，而是从未有过的清明。
“我终于明白了。”
当他再度睁眼，眼底所有的迷茫、痛苦和自我怀疑全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澄澈和通透，好似能映照下整片星空。
他终于找到了破解精神幻术的根本方法。
【双鱼座执灯人】那个躲在暗处的家伙确实可怜。
他也触碰到了“道”的门槛，但他制造的幻境不管是美好的亲情还是恐怖的噩梦，根基都建立在“物质”与“情感”之上，那是一个“有”的境界。
而他宋澈在看破生死、洞悉本源之后，所掌握的是超越一切物质与情感的“无”的境界。
一切法门皆是虚空，一切表象皆是妄念，就用我的“无”来破你的“有”。
这才是真正的道法自然。
“去吧。”
“父亲”看着脱胎换骨的儿子，脸上是骄傲而满足的笑容。
他的身体开始虚化，即将消散在这个已经清明的内心世界。
“去完成我没能完成的‘战争’，我会在‘终点’等你。”
宋澈注视着那个即将消失的父亲，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
这一躬是告别，是感恩，也是传承，比任何话语都来得沉重。
现实世界里那个盘膝而坐，周身气息危险的宋澈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平静的瞳孔里再没什么东西能激起涟漪，却又能一眼看穿世间所有的虚妄本质。
他站起身，动作自然流畅，像是卸下了万斤重担，又像是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再没有半点阻碍。
接着他看向旁边急得不行的林薇他们，给了一个让他们立刻安心的笑容。
“我找到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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