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像一柄锋利的裁纸刀,划破了黟县上空凝固的墨色。
昨夜的腥风血雨,似乎都已沉淀在冰冷的晨露里。
城南一间租来的陋室中,豆大的灯火跳动了一夜。
赵阿炳通红的双眼死死盯着桌上那枚黄铜印章,一夜之间,他仿佛苍老了十岁,又仿佛年轻了十岁。
苍老的是他备受煎熬的容颜,年轻的却是那重新燃起的血性和希望。
“少爷……这就是铁证?”他声音沙哑,带着一丝不敢置信的颤抖。
“是。”谢云亭的声音平静,但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他用一块干净的麻布,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印章上的最后一丝灰烬。
那枚清晰的“双鹰徽”,在晨光下反射出冷酷而森然的光。
“有了它,再结合‘哑账本’,程鹤年勾结洋行、以次充好、祸乱茶市的罪证,就再也抵赖不掉了!”赵阿炳激动地攥紧了拳头,“我们现在就去县衙报官!让他身败名裂,下大狱!”
“报官?”谢云亭摇了摇头,深邃的目光穿过窗棂,望向渐渐苏醒的县城,“阿炳叔,你觉得现在的县衙,是讲理的地方,还是讲钱的地方?”
一句话,让赵阿炳瞬间冷静下来,额上渗出冷汗。
他想起了程鹤年与县里警察所长的交情,想起那些逢年过节送出去的厚礼。
只怕他们前脚踏进县衙,后脚这枚印章就会“不翼而飞”,而他们两人,则会背上“诬告”的罪名,死得不明不白。
“那……那我们该怎么办?”赵阿炳的希望之火,险些被这盆冷水浇灭。
“父亲曾说,茶行立足,靠的不是官府的庇护,而是茶客的口碑。毁掉一个茶号,最狠的手段,也不是查封它的店,而是砸了它的信誉。”
谢云亭将那枚双鹰印章小心收好,贴身藏起。
他看向缩在墙角,抱着膝盖,眼中满是崇拜和依赖的阿篾。
昨夜的惊吓之后,这个机灵的少年已将谢云亭视作唯一的依靠。
“程鹤年最在乎的,是‘新茗记’这块金字招牌,是他在皖南茶界的脸面。我要做的,就是当着全黟县茶人的面,把他这张脸皮,亲手撕下来。”
谢云亭的计划很简单,也很险。
他不要程鹤年死在暗处,他要程鹤年在阳光下,被万众唾弃。
这不仅是复仇,更是为他即将创立的“云记”扫清道路,立下“信誉至上”的第一块基石。
他从怀里取出一张早已写好的状纸,上面并非呈给官府,而是一封……战书。
“阿篾,”他温和地叫了一声。
“在!谢……谢大哥!”阿篾立刻站得笔直。
“敢不敢跟我去做一件大事?”
“敢!”阿篾挺起瘦弱的胸膛,毫不犹豫。
谢云亭微微一笑,这便是他重返黟县后,收拢的第一个班底。
一个洗心革面的旧部,一个忠心耿耿的少年。
足够了。
上午,黟县最热闹的十字街口。
这里是各家商号的汇集地,也是消息流传最快的地方。
街口的布告栏上,贴满了各种官府文告、商号促销的红纸。
谢云亭带着阿篾,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走向布告栏。
他一身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衫,面容沉静,与周围嘈杂的环境格格不入。
阿篾则像个小护卫,警惕地跟在他身后。
正当谢云亭准备将手中的“战书”贴上布告栏时,一阵清脆的读书声由远及近。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
一群穿着统一学生装的孩童,排着队,在一个女人的带领下走了过来。
那女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着一袭素雅的浅蓝色竹布旗袍,剪裁合体,不施粉黛的脸上透着一股书卷气。
她手里拿着一本《三字经》,正领着学生们晨读,清丽的嗓音如同山涧清泉,在这喧闹的市井中,别开一处宁静。
这便是苏晚晴,黟县小学的先生。
她看到布告栏前围了人,便让学生们在一旁等候,自己走了过来。
她的目光落在那个身形挺拔的年轻人身上,微微一怔。
她认得他。
是她姑妈孙二娘茶馆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学徒”,据说厨艺不错,泡茶的手艺更是让姑妈赞不绝口。
只是,此刻的他,眼中没有了在茶馆时的隐忍和淡漠,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出鞘利剑般的锋芒。
“这位先生,请问……”苏晚晴走近,轻声问道,她注意到他手里捏着一张纸,神情肃穆。
谢云亭转过头,看到了她。
这是他蛰伏三年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一个同龄的女子。
她眼中没有寻常女子的怯懦或市侩,只有一片澄澈和坦然,像雨后洗过的天空。
素色的旗袍衬得她如同黟县山间一株遗世独立的兰草,清雅,却自有风骨。
“苏先生。”谢云亭认得她,偶尔她会来姑妈的茶馆小坐。
他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
阿篾在一旁小声提醒:“谢大哥,她就是孙二娘的那个外甥女,是个教书的。”
苏晚晴听到了,莞尔一笑,目光落在了谢云亭手中的纸上。
那上面用苍劲有力的楷书写着几个大字,她一眼便看清了。
“公审茶罪,以正视听”
八个字,力透纸背,杀气腾腾。
苏晚晴的呼吸微微一滞。
她冰雪聪明,立刻意识到,这平静的县城里,要起风波了。
她不动声色地继续往下看,只见正文大意是:明日午时,于此地摆设茶席,邀请黟县所有茶行掌柜、茶师及乡亲父老,共同品鉴一批“特殊”的祁门红茶,并揭露一桩关乎皖南茶业清誉的惊天黑幕。
落款,既不是“谢家茗铺”,也不是任何已知的字号,只有一个字——“云”。
“云……”苏晚晴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字,再看向谢云亭,眼神中多了几分探究。
他叫谢云亭,这个“云”,是巧合吗?
“你要做什么?”她忍不住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关切,“街头宣判,与私刑无异。程老板在县里势力盘根错节,你这样做,很危险。”
她竟直接点出了“程老板”,显然对县里的情况了如指掌。
谢云亭有些意外,他没想到这个看似不问世事的女先生,心思如此通透。
他沉声道:“有些罪,官府审不了,便只能让天下人的口碑来审。茶叶沾染了尘埃,还可以筛拣清洗,人心若是脏了,便只能挖出来,放在太阳底下曝晒。”
最后那句话,让苏晚晴心头猛地一震。
这话,像极了她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警言。
她看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明明穿着最普通的衣裳,身上却透出一股与他年龄不符的沉稳与决绝。
这不像一个冲动的复仇者,更像一个深思熟虑的执行者。
她沉默了片刻,不再劝阻,只是轻轻侧过身,让开了通往布告栏的路。
“小心。”她只说了两个字,然后转身,领着她的学生们,继续走向学校。
琅琅的读书声再次响起,渐行渐远。
“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谢云亭望着她远去的背影,那袭素色的旗袍,像一道干净而坚定的光,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在这浑浊的世道里,竟还有这样的人,坚守着教化人心的净土。
他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上前一步,将那封檄文一般“公审书”,重重地贴在了布告栏最显眼的位置。
“哗——”
围观的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公审茶罪?这是谁啊?好大的胆子!”
“落款是个‘云’字,没听说过啊!”
“要揭露黑幕?还是跟程老板的新茗记有关?这下有好戏看了!”
议论声、惊叹声、质疑声,如潮水般涌来。
阿篾紧张又兴奋地护在谢云亭身边,看着那张白纸黑字,仿佛看到了一面即将升起的战旗。
谢云亭转身,迎着无数或好奇、或惊疑、或幸灾乐祸的目光,面色沉静如水。
他不仅是在向程鹤年宣战,更是在向整个黟县,乃至整个皖南茶界宣告:
我,谢云亭,回来了。
而风暴的中心,一个名为“云记”的传奇,也将在明日午后,伴随着一场审判,正式拉开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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