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回关东门城楼上，混乱与厮杀声仿佛瞬间远去。云曦半跪在地，紧紧扶着怀中脸色惨白、已然昏迷的谢知玄，他肩头那柄幽蓝的短刃触目惊心。林清墨手指如飞，银针连刺，封穴阻毒，又迅速将数种解毒药粉洒在伤口周围，那翻涌的黑色才勉强被遏制住，不再迅速蔓延。
“毒素太烈，已侵入经脉！”林清墨额头沁出细密汗珠，声音急促，“需立刻拔除毒刃，清理创口，再以金针渡穴，辅以猛药，或有一线生机！但此地……绝非疗伤之所！”
云曦猛地抬头，眼中是未曾有过的慌乱与狠厉，她厉声喝道：“赵破虏！清理城楼，闲杂人等一律驱散！亲卫队环形警戒，擅闯者，格杀勿论！”
“是！”赵破虏血红着眼，立刻带人将城楼清空，手持利刃，背对云曦等人，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人墙。城下的喊杀声、兵刃撞击声依旧，但这一方小小的城楼，却陷入了死寂般的紧绷。
云曦小心翼翼地将谢知玄平放在亲卫迅速铺好的毛毡上，他的青衫已被鲜血和冷汗浸透，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她伸出手，想碰碰他冰凉的脸颊，指尖却在半空凝滞，微微颤抖。从未有过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死死缠绕住她的心脏。
“林太医，需要什么，尽管说！”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
“热水，烈酒，干净的布，还有我的药箱，要快！”林清墨头也不抬，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谢知玄的伤口上。
命令被迅速执行。很快，所需物品被送上城楼。
林清墨深吸一口气，看向云曦：“殿下，请按住谢先生，拔刃时会极为痛苦，绝不能让他动弹。”
云曦没有丝毫犹豫，跪坐在谢知玄身侧，用尽全力，稳稳按住他的双肩和手臂。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柄短刃，仿佛要将那淬毒的冰冷金属刻入灵魂。
林清墨稳住心神，用烈酒清洗过双手和匕首，看准位置，手腕猛地发力！
“呃啊——！”即使在昏迷中，剧烈的疼痛仍让谢知玄身体猛地一弹，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额头瞬间布满冷汗。
云曦咬紧牙关，手臂如同铁箍，死死将他固定住，感受着他身体因剧痛而传来的痉挛，她的心也跟着一阵阵抽紧。
毒刃被拔出，带出一股发黑的血液。林清墨动作不停，迅速用特制的药水清洗创口，刮去腐肉，直到流出鲜红的血液，才再次撒上厚厚的解毒生肌药粉，用干净的白布紧紧包扎起来。
整个过程快、准、狠，但每一步都惊心动魄。
做完这一切，林清墨已是汗透重衣。他不敢停歇，再次取出金针，手法精准地刺入谢知玄胸前和头部的几处大穴，缓缓捻动，以内力辅佐药力，导引毒素。
时间一点点流逝，城下的战事似乎进入了白热化，喊杀声震天，火光将半边天都映红了。但这城楼之上，只有金针微颤的嗡鸣，和谢知玄时而急促、时而微弱的呼吸声。
云曦始终维持着按压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一尊守护的石像。她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谢知玄的脸，看着他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看着他毫无血色的嘴唇，看着他脖颈处因毒素而隐隐浮现的、不正常的青黑色纹路。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如同毒蚁般啃噬着她的内心。若不是她执意北征，若不是她将他卷入这旋涡，他此刻或许还在江南，过着虽不富贵却安宁的日子……是她，将他拖入了这九死一生的境地。
不知过了多久，林清墨终于起出金针，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几乎虚脱。“殿下，毒素……暂时控制住了，不会立刻危及性命。但此毒古怪，已伤及心脉根本，若不能彻底清除，恐……恐有损寿元，且日后身体会极为虚弱。”
他顿了顿，面露难色：“要彻底解毒，非‘玉髓灵芝’不可。此物……恐怕真的要去落鹰峡附近的雪山深处寻找了。”
云曦紧绷的心弦稍松，却又因林清墨后面的话而再次揪紧。损及寿元……虚弱……这些字眼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她看着谢知玄虽然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一些的脸，缓缓收回了已然僵硬的手臂。
“不惜一切代价，本宫会找到‘玉髓灵芝’。”她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她轻轻拂开黏在谢知玄额角的湿发，动作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就在这时，赫连铮大步登上城楼，他浑身浴血，甲胄上满是刀劈箭痕，但眼神明亮，带着大胜之后的亢奋与疲惫。“殿下！西门大捷！瓮城狄寇尽数歼灭，斩首逾三千！关外狄人主力已被震慑，攻势暂缓！”
他的声音在看到躺在地上的谢知玄和跪坐在旁的云曦时，戛然而止，脸上的兴奋迅速转为震惊与担忧：“谢先生他……？”
“无性命之忧了。”云曦站起身，恢复了平日里的冷峻，但眼底那抹未散的余悸与痛色，却未能完全掩盖，“战况详细道来。”
赫连铮压下心中疑问，快速汇报：“依殿下之计，瓮城已成狄人坟场。东、北两面狄人见西门惨状，军心已乱，攻势大减。末将已令各部轮换休整，加固城防，狄人今夜应无力再组织大规模进攻。”
“很好。”云曦点头，目光扫过城外依旧闪烁的火光和隐约的狄人营盘，“打扫战场，清点伤亡，救治伤员。阵亡将士，厚恤其家。”
“末将领命！”赫连铮抱拳，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殿下，那些擒获的内应和王贲……”
云曦眼中寒光一闪：“严加看管，分开审讯，撬开他们的嘴！本宫要知道，萧宏和狄人，还有那些躲在暗处的老鼠，到底还布下了多少棋子！”
“是！”
赫连铮领命而去，城楼上再次安静下来。林清墨因为耗尽心力，被云曦强制命令去休息了。亲卫们依旧如同雕塑般守卫在四周。
云曦独自一人，站在垛口前，望着远方沉沉的夜色。寒风卷着硝烟和淡淡的血腥气吹拂着她的发丝，她却浑然不觉。
一场大胜，暂时稳住了雁回关的局势，重创了狄人，揪出了内奸。这本该是值得庆贺的时刻，她的心中却充满了沉重。谢知玄倒下的画面，如同梦魇，在她脑海中反复回放。
她转身，走回那个临时铺就的“床榻”边，再次跪坐下来。她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蘸了温水，极其轻柔地擦拭着谢知玄脸上和颈间的冷汗与血污。
动作生涩，却小心翼翼。
月光透过硝烟，淡淡地洒落在两人身上。他昏迷中依旧紧蹙的眉头，她凝视着他时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混杂着愧疚、担忧与某种难以言喻情愫的眼神，在这战火暂息的城头，构成了一幅寂静而深刻的画面。
“谢知玄……”她低声唤着他的名字，声音轻得如同叹息，“你不会有事。我以云曦之名起誓，定会为你寻来解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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