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丹怀揣着“劳动成果”，踏入章台宫偏殿时，嬴政正端坐在案几后批阅奏疏。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目光落在燕丹身上，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你身上……什么味道？”嬴政放下手中的朱笔，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那是一种混杂着草木灰、油脂、淡淡酒气以及金属冶炼烟火气的、颇为复杂的味道，与宫中惯有的熏香和墨香格格不入。
燕丹低头闻了闻自己的衣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回大王，臣刚从工坊出来，身上难免沾了些烟火气，还请大王恕罪。”
他这一个月，白天几乎都泡在安秦君府的后院工坊里，跟墨笙那群技术宅混在一起，鼓捣香皂和蒸馏器，身上没点味道才怪。
嬴政闻言，眼神微暗。
他几乎能想象出燕丹在工坊里，与那个叫墨笙的女子头碰头讨论图纸、一起动手试验的场景。
一股酸涩夹杂着烦躁的情绪，不受控制地涌上心头，让他觉得胸口闷得慌，他下意识地攥紧了袖中的手，指尖几乎要掐进掌心。
“寡人在这里处理繁重政务，他倒好，整日跟那墨家女子厮混一处……”
心里的小人已经咬破了好几条无形的手绢，但面上，他却不能、也没有正当理由发作。
毕竟，燕丹所做的一切，名义上都是为了大秦。
“何事觐见？”嬴政强迫自己移开视线，语气恢复了一贯的平淡，只是那平淡之下，似乎压抑着什么。
燕丹敏锐地察觉到小祖宗情绪似乎又不佳，但也没多想，只当他是被政务烦的。
他上前几步，将带来的东西呈上：“大王，臣此前所提的香皂与烈酒，已制出样品，特来请大王与丞相过目。”
他先打开一个精致的木盒，里面铺着柔软的丝绸，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三块香皂。
一块是淡黄色原味，表面光滑；一块加入了桂花汁，呈现出温润的淡橙色，散发着清雅的甜香；另一块则掺了薄荷粉，颜色略深，透着一股醒神的清凉气息。
香皂的造型也被特意用模具压成了祥云和瑞兽的图案，显得别致而高雅。
“此乃香皂，沐浴盥洗之用，去污力远胜皂荚胰子，且留有香气。”燕丹介绍道，并示意内侍端来一盆清水和一块沾染了墨迹的布帛。
他亲自演示，用香皂搓出细腻泡沫，轻松将墨迹洗净，手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桂花香。
嬴政看着这一幕，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他身为秦王，所用之物已是天下顶尖，却也没见过如此方便有效的洁身之物。
尤其是那淡淡的香气，确实令人心旷神怡。
他微微颔首，表示认可，但目光扫过那精美的包装时，心中又不免嘀咕：“弄得如此花哨，是想讨好谁？”
接着，燕丹又捧起那个小陶罐，打开封口，一股极其浓烈、辛辣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比刚才他身上的味道要纯粹和强劲数倍！
“此乃通过新法‘蒸馏’提纯所得的烈酒，其性极烈，寻常酒水不可比拟。”燕丹小心地倒出小半杯，那酒液清澈如水，却在杯中荡漾出危险的诱惑光泽。
嬴政好奇地接过酒杯，凑近闻了闻，立刻被呛得轻咳了一声，眉头紧锁：“如此辛辣，如何入口？”
“此酒非为豪饮，小酌即可暖身驱寒，提振精神。亦可作药用，擦拭伤口，可防溃烂。”燕丹解释道，“大王可浅尝一口，但切记，万不可急饮。”
嬴政将信将疑地抿了一小口，一股灼热的暖流立刻从舌尖炸开，顺着喉咙一路烧到胃里，让他瞬间觉得浑身都暖了起来，精神也为之一振！
虽然辛辣，但那纯粹而强烈的冲击感，却带着一种别样的魅力。
“果然……霸道。”嬴政放下酒杯，脸上露出一丝讶异，显然被这酒的烈度镇住了。
他立刻意识到此物的价值，无论是作为御寒佳品，还是作为军中物资，都大有可为。
“传丞相吕不韦即刻入宫。”嬴政对内侍吩咐道，语气中带着一丝迫不及待。
吕不韦来得很快，当他看到案几上摆放的香皂和那杯烈酒，听完燕丹的演示和介绍后，那双精于算计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他先是拿起香皂，仔细嗅闻不同香味，摩挲着上面的精致花纹，又看了看那堪称艺术品的包装礼盒，心中不禁暗赞：这燕丹，不仅奇技淫巧厉害，做生意的头脑也是一流！深谙‘货卖一张皮’的道理！如此包装，如此香气，那些好面子的六国贵族岂能不爱？
接着，他又品尝了那杯烈酒，感受着那灼喉的热力，作为曾经的大商人，他几乎瞬间就看到了其中蕴藏的巨利！
这等烈酒，在北地严寒之地，在军中将士之间，必将大受欢迎！其利，恐怕比香皂更厚！
“妙！妙极！”吕不韦抚掌赞叹，脸上堆满了笑容，“安秦君真乃天纵奇才！此二物一旦推出，必能风靡列国，财源滚滚而来！于国于民，功莫大焉！”
他话锋一转，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了接手的意思：“既如此，老臣即刻命少府抽调工匠，筹备工坊，并遣商队着手打通销路，务必将此二物尽快……”
“丞相且慢。”燕丹突然出声，打断了吕不韦的话，他脸上带着恭敬的微笑，语气却不容置疑。
吕不韦笑容微顿，看向燕丹：“安秦君有何高见？”
燕丹不慌不忙，从容说道：“丞相统筹全局，负责销路，自是理所应当。然，此二物之制作技艺，目前唯有臣与麾下墨家子弟掌握。这利润如何分配，还需事先言明，以免日后生出龃龉，伤了和气，也误了国事。”
吕不韦眼中精光一闪，面上笑容不变：“哦？安秦君以为，该如何分配？”
燕丹早有腹案，清晰地说道：“臣以为，所得利润，可分作四份。其中两成，归丞相府所有，以酬谢丞相调度资源、开拓商路之劳；一成，留作研发之用，用于改进工艺，提升烈酒纯度，研制新品，以求长远；剩余七成……”
他顿了顿，目光转向端坐于上的嬴政，语气郑重：“当悉数纳入国库，充盈国帑！臣研制此物，初衷便是为填补郑国渠等国之大事所耗。利润归于国库，方能真正惠及大秦！”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承认了吕不韦的渠道作用（给两成），又保证了技术研发的持续性（留一成），更将最大头的利益（七成）直接划归国库，牢牢绑定在秦王和国家利益之上，彰显了他燕丹一心为公，绝无半点私心！
吕不韦听完，脸上的笑容微微有些僵硬。
他本想顺势将生产和销售都抓在手里，利润自然由他主导分配，没想到燕丹直接摆上台面，用技术卡住了他的脖子，还提出了一个他几乎无法反驳的分配方案！
给国库七成，这顶大帽子扣下来，他若反对，岂不成了只顾私利、不顾国家？
他深深看了燕丹一眼，心中暗骂：好个燕丹！年纪轻轻，算计得如此精明！
但面上，他却只能哈哈一笑，故作大度：“安秦君思虑周详，老臣并无异议！利润归于国库，正合我意！”
嬴政坐在上首，将两人的交锋看在眼里。
当听到燕丹毫不犹豫地将七成利润划归国库时，他心中那点因墨笙而起的别扭和酸涩，瞬间被一股暖流冲散了不少。
他终究…事事以寡人和大秦为先。
这个认知，让嬴政紧绷的脸色缓和了许多。
“既如此，便依安秦君所奏。”嬴政一锤定音，为这场小小的利益博弈画上了句号。
他看着殿下从容自若的燕丹，又看了看笑容有些勉强的吕不韦，心中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燕丹，正在以一种他未曾预料的方式，帮助他一点点地，从吕不韦手中，夺回属于秦王的权柄和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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